白珂從臺上跳下來，道：“老師，藝術創作不該受到限制，否則成不了偉大的導演。我不是導演系，但我知道！”

語氣雖然尊敬，內容卻是質疑，幾個圍觀的演員呆住了，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張大嘴巴，賈主任絕不是好好先生，果然，他臉色一黑，散發出生人勿近的熟悉氣場。

“老師？我只是不明白。”

白珂探了一步，先前的美髯沾在衣領上，顯得有些滑稽，面容俊秀清朗，難得流露出懇切的求知欲來，俯下身子作低姿態，讓假大空憑空生出一絲愛憐。

——教導這種學生，暴躁如他，也會孜孜不倦吧。

他目光又掃向余下幾人，除了在李若白臉上稍緩和了些，瞧見相貌平平無奇又往后退的幾個，便愈發嘆息起來。

原來顏值真的能影響心情啊……

“咳咳……”

假大空循循善誘：“偉大的導演的確不受資方限制，但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就偉大，藝術終究是給大多數人欣賞的，不能創造價值的東西，就不算藝術。”

“我不明白，您能說的更加具體一點嗎？”

“你參加了無數次面試，想想你最近的幾次，誰才是話事人。”

按最近三次算，兩次導演，一次制作人，二對一。

白珂遲疑道：“導演。”

假大空搖頭故作高深，“非也，導演也不是話事人，真正的話事人不會坐在臺上，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從一開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導演也是可以被安排的，無非是麻煩一點。”

白珂馬上道，“那資方也可以換的。”

假大空道：“的確如此，但能拍戲的導演一定多過能花錢的資方，而且多得多，你要知道，賺錢比拍戲難得多。”

白珂愣了，假大空確有道理，但他更愿意認為是導演還不夠優秀，因為白珂是技術派。

比如拍戰爭戲的智雷，他顯然可以換一個投資人，再換下一個投資人，他有這個實力吃百家飯。圈內的三姓乃至四姓家奴不少，這并不影響他們活躍在影視圈。

假大空也看出他的表情，又道：“我聽說你喜歡黑澤明？”

“是，他很厲害。”

“黑澤明也有籍籍無名的新人期，除了《羅生門》《七武士》……你知道他的第一部作品嗎？”

白珂不假思索道：“《達摩寺里的德國人》。”

假大空冒出一絲冷汗，道：“這是劇本，我說的是電影。”

“《姿三四郎》。”

假大空暗道不好：“第二部呢？”

“《泥醉天使》。”

“第三部……”

白珂眉皺成“川”形，他六百五加的腦袋轉的飛快：“老師，那就已經是《羅生門》了，黑澤明的成名作，亞洲電影之光。”

假大空瞠目結舌道：“是，亞洲……電影之光。”

“您想給我說什么來著？”

“我……我……”假大空沮然道，“我忽然想考考你。”

“——嘻嘻。”有人低低的笑了聲，這聲音像偷到蜂蜜的小熊貓，是李若白的聲音，她的絕活兒是模仿人物說話。

假大空對音色很敏感，給了李若白一個死亡之瞪，擺手作別：“排練不錯，驗收成功，不過還要加強，下個星期，我期待你們的表演。”

他雙手后背，死亡之眼掃過了每一個人——除了白珂。

“把握住這次機會，對于你們之間的大部分人，這可能不是生命中唯一一次，但一定是最靠譜的那一次。”

“——謝謝老師！”

眾人齊齊道了聲。

假大空滿意的踱步走了，但他矮胖的背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直到化身為一顆圓土豆滾起來。

“呼——”正好迎面飛來了一個籃球。

假大空一腳猛踢過去，終于發泄了心頭之恨：“不許在馬路上打球！有沒有規矩！”

撿球的幾個男生——是上周白珂和李若白碰見的那撥，戲劇班的同學，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沒敢對一米六的主任說句刀子話，凄凄慘慘戚戚的撿球去了。

白珂見了若有所思，暗道了聲，“規矩……”

他回頭，除了李若白敢對他做鬼臉，其他人也和那撥打球的一樣窩囊。

……

圖書館，深夜。

復習進行到決勝點。

白珂盯著筆記，一遍一遍的檢查自己記憶，沒有任何錯誤，他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寢。

戲劇系雖然分專業課實踐課，但，由于生源智力有限，都是淺嘗輒止的東西，如果不是哲學類的玄乎理解太多，眾說紛紜，他的績點能無限接近5.0，妥妥的留校任教，接假大空的班。

那可能是另一段可歌可泣的官場故事了。

“師兄，你復習完了嗎？”

李若白在他對面甜甜道，她是白的跟屁蟲，兩人一起承包了頂樓角落。

白珂看了李的書一眼：封面黑底白字，中間一個舞女，這是無用的雜書，而李若白看的尤為認真。

他心情不錯，笑道：“今日事畢。”

然后望向窗外，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變禿了的梧桐樹，在昏黃色燈光下散發寒光，但今天可愛了幾分，魔都這時會下雪，不過梧桐樹枝掛不住飄絮。

——“樹有人好看嗎？”李若白惱道。

白珂回頭看著李若白，“當然，人也很好看。”

李若白瞪大眼睛，低低笑了幾聲，埋在書中，然后抬起來道，“我覺得，你的事還沒畢呢……”

“說來聽聽。”

李若白把雜書拿過來，有些笨拙的翻上面的篇章，她把頁數記在了本子上，一張一張的對照，雖然眼睛因為大而近視，不夠靈動，但給人一種親切感，因為她的情緒寫在眼睛上。

“——李若白勝在‘不同’，輸在‘不同’，她今后可能會成為一個演員，無法大紅大紫，剛好能進入到圈中成為特型演員，她的戲路太窄……”

白珂忽的想起假大空對她的評價，有些悲觀，根據上峰硬性要求，活躍在衛視中的占據一定比例的正劇，民族劇——往往不太為人所知，李若白可能會成為這類電視劇的特約演員，而且只能成為這樣的演員。

按照“甜點區”的理論，她的樣貌甜點有點劍走偏鋒。

白珂則占了便宜，他屬于正統的王道派，無論劇組還是劇院，都會把他當做絕對主角培養。

李若白翻開書，指著上面的一排黑色小字，道：“賈老師提起黑澤明，應該是想說這個。”

白珂跟著瞧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