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集會(上)
- 懷璧尋寶錄
- 克執(zhí)一道
- 2254字
- 2019-01-30 20:48:45
待在懷璧別墅的時間變得愈發(fā)枯燥。關(guān)于石碑的研究進展緩慢,黑衣婦人的調(diào)查不見結(jié)果,喻無臣這幾天一直睡在司令部。葉珠緯當了兩天米蟲,終于有好消息傳來。
她被圣方濟各女子大學錄取了。
身體原主本來在老家閩都的女子學院上學,由于家族聯(lián)姻不得不中斷學業(yè)。但葉珠緯深信“腦子里的才是自己的”這一基本原則,毅然決定重返校園。
收到通知書的日子剛好是周六,也是愛國學生在圣保羅堂舉辦演講集會的日子。“小姐,這兩件怎么樣?”習習拿出一條厚重的絲絨長裙,再配上一件絲綢上衣。
“低調(diào)一點,免得被人劫財。”想起上次在巷子里的危情,葉珠緯心有余悸地搖搖頭,從衣服堆里翻出一身半舊的藕色連衣裙。
全身鏡映著她的模樣,樸素的連衣裙、簡單的皮鞋、不起眼的布包,不施粉黛不飾釵環(huán)。不顯山不露水,大概是安全的吧?
葉珠緯拉著習習上路,走的仍然是上次出去的大路。這次她學聰明了,特意將肚子空出來,就等著在路邊的早餐攤大吃特吃。
走過一家客滿盈門的早餐店,葉珠緯停下了。
五江城水系豐富,碼頭上討生活的很多。做苦力自然掙不得什么錢,好魚好肉只能過過手,進不到他們肚子里。可體力勞動者若天天咸菜泡糠,總會吃不消的。于是便有了一道叫糊湯粉的小吃。
窮人版的糊湯粉是用水產(chǎn)攤子上賣不出去的爛魚、魚雜、魚頭做成的。但如此的食物也不是每日都能吃上,只有秋冬季才有,夏日是沒有的。
葉珠緯望著這家店的招牌——中記鮮魚糊湯粉。
這家店賣的是中產(chǎn)階級版。熬湯的原料是兩三寸長的野生小鯽魚,文火燉個通宵,那股鮮味中帶著胡椒強烈的氣息,被秋風卷到大街上,聞得葉珠緯心尖兒打顫。
她迫不及待地擠到鍋前交了錢。
做粉的阿嬸先舀起半勺魚糊湯放進碗里,再另用撈子盛上細長的米粉,在開水中灼燙幾下便快快地撈起,放進碗里,蔥花和蘿卜丁被均勻地灑在上面。
葉珠緯端詳著碗里面熱呼嗆辣又濃稠的糊湯粉,抬手欲吃,一只大勺橫在了她碗上。
“阿妹,不得這么吃撒。”
阿嬸睥睨了她一眼,將大勺指向旁邊的油條鍋,示意她去拿幾根油條。葉珠緯學著周圍食客的樣子,將金黃的油條掐成小段,浸入碗中飽蘸魚湯,阿嬸這才露出認可的表情。
葉珠緯虔誠地將油條放入口中。酥軟的油條鎖住湯汁,本會迅速滑入喉嚨的魚湯附著在唇齒間,直到她將油條嚼得酥爛,汁水才和著油條緩緩消失在嘴中,留下的津香鮮醇引誘著她吃下第二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再一口。
不出幾分鐘,兩碗分量十足的糊湯粉便被吃了個精光。葉珠緯吸入一大勺韌性十足的米粉,與習習同時發(fā)出一聲滿足的贊嘆。
天堂不在天上,就在這個早餐店里。
隔壁桌傳來幾聲輕笑,大概是見她倆把尋常湯粉當做山珍海味來崇拜,實在忍不住了吧。
葉珠緯扭過頭去,一位扎著麻花辮的女學生正看著她們,表情很和善,倒不像是在嘲笑。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叫出聲來。
“是你。”
“是你。”
原來女學生就是前幾日給她發(fā)傳單的那位。女學生眉心有顆肉痣,配合她細長的雙眼和端正的鵝蛋臉,與廟里的菩薩雕像有幾分形似。
“您是來參加集會的嗎?”女學生問道。圣保羅堂就在早餐店附近。
“是啊。”葉珠緯拿出她給的傳單,又趕忙塞回了包里。學生們窮,用的紙粗糙易皺,被她裝在布包里顛簸幾下,成咸菜干了。
女學生叫陶招娣,見二人已經(jīng)吃完,便熱情地邀她們同行。小女生的嘴里藏不住話,不出幾步,葉珠緯幾乎打聽到了她奶奶的奶奶叫什么名。
這次圣保羅堂集會由五江城幾所大學的學生會聯(lián)合舉辦,目的在于鼓動人們收回瀛國租界。
五江城本有六國租界,后來政府軟磨硬泡地收回了部分,余下的合并成公共租界,不再分國別。可瀛國偏偏跟政府逆著干,不僅賴在原租界不動,還恬不知恥地想擴大租界面積。
他們敢如此胡作非為,無非是因為瀛國把控著華中的幾段重要鐵路,又掌握著華中不少藥物的進口。地方政府受其掣肘,不敢武力奪回,雙方僵持不下,足足三月有余。
“葉小姐,您剛來五江可能不清楚,瀛國租界里的人太囂張了!”說到瀛國租界的黑暗,女學生滿臉義憤填膺,恨不得親手一把火燒了那地方。
“發(fā)生了什么?”
“前兩周,租界里的差捕將一個賣花姑娘抓到了巡捕房里。將她的錢搶光了不說,還還還……”女學生似乎氣得過了頭,結(jié)巴地說不出下文。
一位男學生從她們身后走過來,補上一句:“還辱了她的清白!冊那,這幫東洋赤佬!”
葉珠緯心中一驚。這個年代,貞操的重要程度不比封建時期少。租界差捕做起搶錢劫色的勾當,受害者恐怕連伸冤的機會也沒有。
“葉小姐,這是我的表哥孫段。”陶招娣介紹道,不過話頭很快又回到了討伐瀛國租界之上。
圣保羅堂前的廣場就在前方,周圍的人顯然比方才多,放眼望去都是年輕人,一小撮還戴著袖章,估計是黨派工會的青年成員。
葉珠緯想起以前大學的集會,和平年代的集會當然與這場不一樣,與會的學生都輕輕松松,把集會當成特大型派對。而此時周遭的學生們,多半神情嚴肅,討論的話題沉重得很。
廣場中央有一片小小的平臺,現(xiàn)在被用作舞臺,架上了幾根竹架。架子上串著幾條橫幅,上面的字是手寫的,不甚漂亮,但勝在有氣勢。
葉珠緯和習習跟著他們倆走入人群,沿途不少學生跟陶招娣和孫端打招呼,想來他倆應該是這類活動的活躍參與者。
擠在人堆里,大家熙熙攘攘,有些吵雜。葉珠緯本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zhàn),不祥的預感隱約地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
她怎么感覺好像有人在盯著她?
葉珠緯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著,很正常很樸素,不像是會吸引目光的那種。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張望。前后左右都是學生,注意力皆放在講臺上,貌似沒人看著她。
“小姐,怎么了?”習習在幾步開外,墊著腳想看她。
“沒什么。”葉珠緯困惑地撓了撓頭,再次仔細地巡查一番,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
大概是她自己疑神疑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