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姜家，還是小客廳。

茶幾上擺放著一副老舊的功夫茶茶具，三個茶杯倒是洗得很干凈。

姜啟默把廉價的茶葉放到茶壺里面，再把燒開的水倒進茶壺，然后拿第一泡茶的茶水來清洗茶杯。

到了第二泡茶就可以喝了，姜啟默把茶沖好，才端起杯子遞給父親母親。

這個時候，王春慧也差不多把今天的遭遇說完了。

“小默你是不知道啊，那幾個熟客給了評價之后，你阿嬸那個得意啊，就像、就像是好不容易終于看到你掉坑里了。”王春慧語帶不忿的講述著，喝了姜啟默遞過來的茶水之后，煩躁就變少了一點。

在聽完母親的講述之后，姜啟默卻半點都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是真的對叔叔姜修文的善意報以感激。

“人告知以有過，則喜。”姜啟默的腦海里浮現出《孟子》和《論語》的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但面對母親的憂慮，姜啟默卻是需要用淺顯的話語來開解，他一邊洗茶杯一邊開口道：“阿媽，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這還好事？她都騎到你的頭上了。”王春慧著實是一個彪悍婦女。

“你看，如果我預計錯了，那么虧錢的是阿叔和阿嬸，得到經驗教育的是我，”姜啟默沖著茶，道：“如果我對了，得利的還是我。”

“哎呦喂，我說的不是錢啦，小默啊，你要是被你阿嬸揪住小辮子了，你還怎么面對他們啊？”王春慧耿耿于懷的是這一點。

但姜啟默的心里面有一百種安撫母親的辦法，便繼續開解道：“阿媽，我才16歲，美國這邊規定18歲才算成年，21歲才算解開所有限制，所以我犯錯不丟臉，知錯能改卻是優點，你說我吃虧在哪里了？”

“我……”王春慧詞窮了，揮了揮手，道：“哼，阿媽說不過你，但是小默我跟你說啊，你阿爸這個人真的是愣……”

表面上看起來是無理取鬧的王春慧其實已經被姜啟默說服了，但她是什么人？她當然是果斷調轉槍口把姜修禮拎出來鞭打一番了。

坐在旁邊一直默默喝茶的姜修禮早就預感到這一刀遲早會落下，聞言只是苦笑不已，卻真的無言以對。

“阿媽，你埋怨的那些東西剛好是你嫁給我阿爸的原因。”姜啟默又給了母親一個一擊必殺。

被兒子第一千零一次“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王春慧又感到了羞澀，她只能“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然后再次轉移話題，說起炸雞的經營狀況。

關于這一點，姜啟默聽得很認真，他真的不知道按照德基先生的配方所烹制出來的炸雞會被如此看低，他的口味也真的是和評鑒過炸雞的絕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姜啟默今年也就16歲，再怎么早熟也是少年人的口味，所以他認為德基先生的炸雞翅和炸雞腿最起碼達到了華夏美食的標準，對于德義樓主廚的評語，他并不認同。

母親的講述卻讓姜啟默有點灰心。

由于第一天準備的材料不充足，今天德義樓一共送了十三份炸雞，里面有炸雞塊、炸雞翅和炸雞腿，王春慧還很精心的準備了包括番茄醬在內的三碟醬料，得到的結果卻不美妙。

老熟客都表示炸雞吃起來還行，在問到會不會購買的時候，大家卻紛紛表示不想點這個菜，原因多種多樣，不下飯啊、容易弄臟手啊、不健康啊都有。

姜啟默聽到這些評語，心都涼了一半，好在峰回路轉，母親最后的話讓他腦海里面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就一個小孩覺得好吃，還因為上火被長輩禁止吃油炸食品了。”王春慧顯得很絕望，她還沒說的是，那個小孩由于偷吃炸雞翅被其母親給訓斥了一通。

“其他給出評語的客人都多大了？”姜啟默突然問道：“有沒有跟我一樣大或者比我小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小孩的事情還是你阿嬸說的，她拿這個打趣呢，說是這東西不健康，肯定沒銷路。”王春慧氣得又喝了一杯茶：“我都還沒跟她算我們家出的配料錢呢。”

“阿媽，我明天也去一趟德義樓。”姜啟默心里面有了猜測，但他還不敢確定。

古往今來，喜歡吃油炸食物的人群都有一個特點：年紀偏小。

像炸麻花、炸春卷、炸丸子、油餅等等一些東西，都是小孩子和少年人比較合胃口的食物，成年人不說不喜歡吧，但也都抱有可以吃但少吃的態度。

所以姜啟默覺得自己弄錯了一點，炸雞塊、炸雞翅和炸雞腿不適合成年人的口味，它主要是做給未成年人吃的，那么明天的新菜推薦就很關鍵了。

向不喜歡吃炸雞的人推薦炸雞，就是在做無用功，德義樓虧本搞新菜品推薦的時間也會有所控制，甚至說不定是只有一天，姜啟默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自然不甘心坐在家里等待結果。

第二天，洗臉刷牙吃完早飯，姜啟默沒有去學習美國這邊的功課，而是和父母一起來到德義樓。

由于沒有賣早餐，德義樓的早上不算太過忙碌，廚房準備著午餐的材料，負責端菜上菜和接待的員工甚至會到臨近中午才正式上班，只有老板是最忙的，他在這個點也沒辦法休息。

姜啟默到達德義樓的時候，叔叔姜修文正在和食材供應商談事情，菜單里添加炸雞這種小事情就完全由阿嬸盧淑虹負責。

出乎意料姜啟默意料的是，嬸子在見面時顯得比前天高興很多，化了妝的容顏似乎都更加光彩照人，左眼眉尾那顆小黑痣仿佛都俏皮許多。

“啟默來啦，快過來，我正好在煩惱該怎么推薦你那個炸雞呢。”盧淑虹看到姜啟默是真的開心，她是個財迷，一般來說這種人對權利很向往、有野心，所以她是真看不慣老家來的窮親戚比自家兒子強太多。

姜啟默在老家也見過很多像阿嬸盧淑虹的中年婦女，他不覺得這種人很壞，但……容易把事情辦壞倒是真的。

同樣的事情，放在阿叔姜修文那里是真心誠意，放在阿嬸盧淑虹這里就應該是別有用心了。

“阿嬸今天看起來很是雍容端莊。”姜啟默走到盧淑虹身邊便贊了一句，這話語配上他臉上的笑容和老姜家不斷去蕪存菁的外貌基因，那真是有如一把寶劍刺進了中年婦女的心里。

霎時間，原本還打算教育教育侄子的盧淑虹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更是立刻就暗暗提醒自己要做出符合“雍容端莊”的舉止行為。

“啟默真會說話，阿嬸都老了，還什么雍容端莊呢。”盧淑虹笑得很矜持，但她根本不知道雍容端莊就是來自于“雍容華貴貌端莊”的七律詩，這是用來形容中年婦女的。

姜啟默也不會去提醒盧淑虹，他只是露出陽光般的笑容，靜候接下來的對話。

沒有從侄子這邊得到多一句贊賞的盧淑虹略有失望，但還是保持著“雍容端莊”的姿態說道：“啟默啊，阿嬸今天一定幫你把炸雞推薦出去，來來來，你看看除了這個，還需要阿嬸做什么的嗎？”

得到了一個罕見詞的稱贊，盧淑虹真是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她的雍容端莊，也決不允許自己在“雍容端莊”的狀態下做出有損這個評語的事情。

姜啟默成功用贊揚他人的方式獲取到額外的助力，這才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末了還不忘提醒盧淑虹：“也就是在阿嬸這里我才敢暢所欲言，換做別人，肯定要笑話我的。”

“哎呀，不就是針對小孩子和少年人做一些推薦嘛，這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嬸幫你。”盧淑虹繼續維持住她的雍容端莊，但心里也暗暗在想道：“等到炸雞賣不出去了，我教育啟默的時候也要顯得雍容端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