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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所居頗陋,人甚誠樸

A君:唐圭璋在《自傳及著作簡述》中說:“我家世居南京,老家住秦淮河區大石壩街。”據相關資料可知,唐圭璋出身孤苦而志于學,從小養成苦讀的習慣。唐圭璋的身世與吳世昌頗相似。吳世昌八歲喪母,十歲喪父;唐圭璋七歲喪父,十一歲喪母。吳世昌當過學徒,唐圭璋不愿當學徒。就家學與師承看,有何因素促進唐圭璋的成長?

B君:就當時的家庭環境看,唐圭璋應當也是出身于書香門第。其父古香是一位私塾教師。唐圭璋六歲啟蒙,即入讀其父的私塾。在家中,唐圭璋排行第五。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或謂,取名圭璋,乃有了瓦窯,定出圭璋之意(唐棣棣、盧德宏《詞學大師唐圭璋——記爸爸的一生》)。而就家庭以外的其他物事看,取名圭璋,應與《詩經》之“颙颙邛邛,如圭如璋”(《詩經·大雅·卷阿》)有所關聯,即謂其有如珍貴玉器,必為世所倚重。這當也是唐圭璋不斷進取的一種動力。

一 詞學天地,獨領風騷

A君:唐圭璋幼年寄居舅父家,靠姐姐做針線活、擺小攤子維持生計。自己有時也幫著做賣花生、香煙的小販以糊口。舅父有家小雜貨店,想讓唐圭璋跟著學徒做生意,圭璋不肯,幼小的心靈已萌生一個念頭:長大后教書育人,走父親的道路。當其時,其艱難情狀可想而知。不過,在學業上卻步步高升,不居人后。1912年,十二歲,私塾結業,入讀南京市立奇望街小學。1915年,十五歲,以全市小學會考第一名入讀南京江蘇省立第四師范學校。自小學到中學,都得到校長的關顧。在《自傳及著作簡述》中,唐圭璋寫道:“(奇望街小學)校長陳榮之先生愛護我如子侄,一切費用都由他資助,并鼓勵我用功苦讀。在他的鼓勵下,我從早到晚不離書本。”而第四師范學校校長仇采,對其尤加賞識與鼓勵。和許多老前輩一樣,唐圭璋出身貧窮,但因得到師長的栽培,學業上取得了非凡成就。今天看來,真有點不可思議。

B君:作為詩的國度,也是禮儀之邦,尊師重道,自古而然。或者說,這就是傳統讀書人的本性。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道和父道,向來就被擺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唐圭璋“少無父母,中年喪偶,晚年喪女”,回顧以往,曾慨嘆“一生憂患,獨我何多”!但其念念不忘者,仍有令其終生銘記在心的三位恩師——陳榮之、仇采及吳梅。1982年5月,唐圭璋口述《雪深一尺憶師門》一文,即曾寄予深切的懷念。三位恩師,仇采及吳梅詞史留名,陳榮之則不見經傳。而在唐圭璋看來,三位恩師卻一樣恩重如山。終其一生,亦以三位恩師為榜樣對待受業弟子和后生晚輩。

A君:由于有兩位校長的栽培,唐圭璋的學業得到全面發展。雖曾偏好中國古典文學,但對于自然科學及英語,亦能兼顧。1920年,二十歲,師范畢業,留校任附屬小學教師,并赴六合西門平民小學任教。1922年夏,二十二歲,考入東吳大學(后改名中央大學)國文系。越明年,吳梅應邀從北京大學到東南大學執教。吳梅詩、文、詞、曲俱工,所開設的課程有《詞學通論》《詞選》《專家詞》《南北詞簡譜》《曲學通論》及《曲選》。吳梅授課,形式多樣,不拘一格。課堂上,吹(笛子)、唱(昆曲)、填(歌詞)、作(曲子),無一不精(唐棣棣、盧德宏《詞學大師唐圭璋——記爸爸的一生》)。學生有趙萬里、任訥(中敏)、唐圭璋、王季思、常任俠、盧前、錢南揚、徐震鄂、萬云駿以及程千帆、沈祖棻夫婦。諸生各承繼吳梅學術的一部分。其中,最為出色的是任中敏、唐圭璋和盧前,人稱吳門三杰。唐圭璋之鐘情于詞,不知有無特別的機緣?

B君:吳梅,清末秀才。以曲學名高一世,兼擅詞學。龍榆生稱其“專究南北曲,制譜、填詞、按拍,一身兼擅,晚近無第二人也”(《近三百年名家詞選》)。在20世紀詞學傳人中,與王國維齊名,同屬于第二代。除第一代傳人朱祖謀以外,吳梅也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三歲喪父,十歲喪母,寄養于叔祖門下。孤兒身世相同,故對唐圭璋尤其鐘愛體恤。而鐘情于詞,應當也是一種雙向的選擇。三杰中,任、盧二位專攻曲學,唐專攻詞學。據唐圭璋回憶:“吳先生初開《詞學通論》課,講授詞韻、平仄、音律、作法及歷代詞家概況,使我初步了解到有關詞的各方面知識,引起我對詞的愛好。接著吳先生開《詞選》課,選歷代名著,闡述詳盡,更使我在詞學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最后,吳先生又開了兩年《兩宋專家詞》課,對專家進一步做了深入的研究,這就使我決心踏上治詞的路徑。”(《我學詞的經歷》)唐圭璋全部選修吳梅所授課程,將其作為奮斗目標,吳梅對之亦嚴謹教督,不僅指導作詞唱曲,而且引導校勘輯佚。其時,唐圭璋著手匯輯《納蘭容若詞》,并為朱祖謀所編《宋詞三百首》作箋注,開始其治詞生涯,吳梅則不斷加以鼓勵和推進。唐圭璋說:“我編《全宋詞》《詞話叢編》等書,吳梅先生看了極為高興,都為我做序,期望之殷切,情誼之深厚,我每臨風懷想,銘感難忘。”(同上)二人遂結成生死之交。

二 嚶求之勤,彼此同之

A君:“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詩經·小雅·鹿鳴》)小鹿在郊野吃草,呼喚同伴一起享用;主人家大宴賓客,希望賓客跟我友好,示我周行。上世紀30年代,民國四大詞人的崛起也正處于這一狀態。

四大詞人與世紀同齡。所謂三十而立,四人都在這個時候,步入學界,登上詞壇。四大詞人之首夏承燾,于1930年由嚴州中學入職之江大學中文系。龍榆生自1928年起,入職暨南大學國文系,時仍在暨大任教。詹安泰于廣東韓山師范任教。而唐圭璋由中央大學中文系畢業,亦在南京江蘇省立第一女子中學及中央軍校教授語文及歷史。四人背景、出身大致相同,于詩書事業,同處于探索階段,都在熱切地尋求同伴。

1931年秋,唐圭璋三十一歲,其成名之作《宋詞三百首箋注》大功告成,并得到導師及諸師友的贊賞,但他和當年于詞界漸露頭角的夏承燾一樣,總是擔心自己“學詞未久”,“不能專業于此”(《夏承燾致朱祖謀函》),希望與同道分享“共學之樂”(《夏承燾致龍榆生函》)。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多處記述其尋求的情景。而唐圭璋就在這一情況下,結識了夏承燾,并與之締交。

夏承燾學詞日記(1931年6月14日)首次提及唐圭璋,有云:

 

接任中敏復,自承分自度曲、自制曲為二之非。又謂南京有唐圭璋,約翰大學有蔡正華,北平有許守白、趙斐云,皆于詞造詣頗深,囑暑中同約榆生、瞿安、冀野、唐君等,集吳門或上海。商榷一一。

 

其時,唐圭璋與夏承燾兩人尚無來往。至于“暑中同約”,看來也未曾實行。因此,另有幾番提及,夏承燾對于唐圭璋仍然缺乏認識。例如,這年11月3日,夏承燾發吳瞿安(梅)蘇州信,論唐蘭《白石譜》,并發任中敏(二北)鎮江中學書,問唐蘭是否即前書所云唐圭璋。至11月7日,日記云:“接任中敏函,頗不滿唐蘭之考《白石旁譜》。又謂南京唐圭璋君,于予《白石石帚辨》有非議。附來唐君一函,乃論趙萬里所輯詞者。”此時,夏承燾對于二唐——唐圭璋與唐蘭,雖不再混淆,但依舊不清楚其來歷。以此之故,于11月22日日記,仍云:

 

接南京女子中學唐圭璋函,辨予白石石帚說,以隨隱漫錄、夢窗詞外,不見白石有石帚之號,疑為非一人,但亦無證據。唐君由任君中敏介,不悉何許人。

 

其間,悉與不悉,似乎亦頗費周折。只是,“嚶求之勤,彼此同之”(《夏承燾致龍榆生函》),于有意無意之中,風云際會,各路人馬,匯集一起,也就形成現在所說的詞學界。你以為,由此所造成的時勢,與此后三十年一代宗師的出現,有無一定牽連。

B君:曹丕《典論·論文》開宗明義,謂“文人相輕,自古而然”。相輕、相重,應當與時勢相關。這就是現在所說的學風與文風。上世紀30年代詞學界的出現,乃至領袖人物的登場,都并非個別行為。就以唐圭璋而言,其以一人之力編纂《全宋詞》,而自始至終,都離不了師友的協助。唐圭璋《我學詞的經歷》有云:“同學趙萬里、盧冀野、任中敏和詞友龍榆生、趙叔雍、夏瞿禪、王仲聞等不棄淺薄,熱誠指教,積極幫助,親切鼓勵,也是可感可敬、不能忘情的。”與曹丕所說的相比較,上世紀30年代應是個值得懷念的年代。建安七子各自擅長一種文體,始得相安無事。四大詞人,共建一體。你做年譜,我也做年譜;你做詞集考證,我也有意為之。所謂“分工合作”(《龍榆生致夏承燾函》),往往令得“開函歡笑,如接清塵”(《夏承燾致龍榆生函》),彼此間更加增添了敬重之意。就當時的情況看,無論時勢造英雄,或者是英雄造時勢,這種分工與合作,相信都不可忽略。

A君:1986年5月11日,夏承燾于北京病逝。唐圭璋以《浣溪沙》(瞿禪詞宗千古)詞及《瞿禪對詞學之貢獻》一文,表示哀悼。詞云:

 

噩耗驚傳怎禁哀。奮飛無翼到燕臺。淚珠自落夢桐齋。

海雨天風酬素志,龍川白石出新裁。名揚寰宇仰高才。

 

文稱:

 

歷經半個多世紀,函札往還,過從甚密,共同切磋詞學,獲益良多。

 

唐圭璋頌揚夏氏功業,謂一代詞宗,名揚寰宇,為世人所敬仰。唐此時亦進入暮年,回思以往,不禁潸然。而最令其不能忘懷的,卻仍然是彼此間的切磋之誼。而在此前,唐撰《我學詞的經歷》,也曾特別提出:“瞿禪自學功深,心儀已久,我輯《全宋詞》時,陸游《劍南詩稿》中有《漁歌子》五首,《平陽縣志》中有石刻宋詞,都是他告訴我的。”

B君:或曰:唐圭璋學問不易及,人品不可及。又聞,汪辟疆(國垣)曾語人曰:圭璋為人太好,乃大好人。其仁厚宅心,世所共知。

1934年11月25日,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載:

 

早侍父以人力車往利濟巷六十三號訪唐圭璋,所居頗陋,案書不整。少待,唐君方起床出見,人甚誠樸。

 

這是夏承燾與唐圭璋通訊三年后第一次見面的印象。三年時間,相識而未相見。這一回,夏承燾借侍父游寧之便,登門拜訪。其廬山面目,暴露無馀。可見也是一位沒有城府、不設防的讀書人。

第二天一早,夏承燾冒雨再度奉訪。因雨大不可游,乃偕往訪客。依次有陳匪石(石宜)、汪辟疆(國垣)、汪旭初(東)及曹蘅(東敷)諸輩。

接著,第三天、第四天,唐圭璋偕游南京諸名勝,包括靈谷寺、中山陵、明孝陵、古物保存所以及秦淮河、大世界等處,皆至晚方歸。

三 高風亮節,世代相傳

A君:唐圭璋的詞學啟蒙導師仇采,世稱鞠宴(燕)詞人,矢志鄉梓教育事業。退閑以后,專治詞學,字斟句酌,不遺馀力。唐圭璋說:“馀與先生有同好,師弟間過從甚密,時馀輯《詞話叢編》將成,而《全宋詞》已近尾聲。先生嘗云:‘圭璋治學之勤,輯著之廣,我不如也,千百年后,我將因圭璋而得名。'”(唐圭璋《南京近代教育家詞家仇采》)1940年間,唐圭璋有《絳都春》(題述庵鞠宴詞)。曰:

 

愁痕一線。念彩筆盡題,江南歸晏。細雨夜窗,相映孤燈應腸斷。西園竟日飛鶯燕。奈一霎、芳菲都變。佩蘭餐菊,滄江自臥,白頭吟倦。難見。投荒萬里,四年共負卻、秦淮春晚。泛棹媚香,買醉吳宮,風流散。紅闌俊語承平慣。悵此際、烏絲淚滿。高樓凝望依依,暮云寄遠。

 

師生當日,萬里投荒。“泛棹媚香,買醉吳宮”的一段往事,已是風流云散,而其“佩蘭餐菊,滄江自臥”的課讀生涯,卻仍然令得晚輩依依凝望。這就是唐圭璋的恩師仇采。

《論語·里仁》云:“德不孤,必有鄰。”鄰,猶親也。德不孤立,必以類應。相親、相鄰,自然有其類從。舊時師生間的情誼,應當也是這么一種情形。

B君:1985年11月27日,唐圭璋八十五壽辰。南京教育界、學術界為其從事教育工作六十五周年暨八十五壽辰舉行慶祝會。有關人士及唐門弟子二百馀人參加慶祝。會上,南京大學前校長匡亞明即席陳詞,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概括其一生成就,又以“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論語·憲問》)稱贊其精神境界。唐圭璋半個世紀前的老同學王季思,事先有《鷓鴣天》一詞寄賀,祝壽當日并特地從廣州趕來。其詞云:“靈谷霜楓映碧天。秦淮煙月侑清筵。一時人物東南美,同學青衫正少年。風雨過,日華鮮。白頭相見各歡然。詞山曲海渾閑事,乞與高風代代傳。”以為,詞山曲海,乃等閑之事,其所創立的事業也許可能被超越,而其德業卻將世世代代,成為典范。

有云:“德,福之基也。”(《國語·晉語》)或曰:“有德是樂。”(《左傳》)這都是有德之人的福與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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