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回憶下去了，宋純潔的牙咬得越來越緊，嘴里已是嘗到了滿滿的血腥氣。

“別想了，別想了……”宋純潔渾身顫抖著，眼神渙散地看著床沿，這是一段她不愿去回想起的事情。

也許是感受到懷里那塊玉的溫度，宋純潔有些從魔障中走了出來，她拿出盧晚清給她的玉佩，放在枕頭邊，這是一塊通體清透的雕著一朵嬌艷的桃花的玉佩，不用說，宋純潔也知道是誰的。

重華帝國最高位的寺廟——極元廟這百年來只打造了五塊玉佩，雕的分別是梅、蘭、竹、菊、桃，這雕桃玉佩，落日城的人家都知道，是武家夫婦從臨佛大師那兒求去保小兒一生無憂的。

“武孟間，你果然還活著。”宋純潔獨自呢喃著，“只是你現在，又在何處呢？”

武孟間是跟著宋純潔從小鬧到大的，算是青梅竹馬了，若說宋純潔整日里動如脫兔，那武孟間就是標準的一副靜若處子的模樣，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乖巧、不多話的男孩，竟在十八歲那年進入了軍營去打仗了呢？

再后來……只能說是世事難料。

宋純潔嘆了口氣，起身隔著簾子喚了宮女打盆凈水帶著手帕來。

宮里的宮女做事速度很快，十分安靜地把東西放下，畢恭畢敬地說了一聲：“宋小姐，凈水和手帕給您備齊了，奴婢就在門口候著，有事您開口。”說完，那小宮女也沒等著宋純潔發話，就倒退著出了門，輕輕地將門合上了。

宋純潔自然是沒有應答，她最初在月斜樓住著的時候，也是跟這些個小宮女玩成了一片，但自從看見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宮女竟如此狠心除了她的灑金碧桃花，宋純潔的心便硬了起來，她也知道這事情怪不到這些宮女身上，但她真的不能接受。

月斜樓此時依舊是靜悄悄的，連一絲腳步聲也未曾聽見。宋純潔拿起手帕沾了水，然后再坐在檀木桌邊對著日月瑞花銅鏡，開始細細地擦掉自己臉上的淚痕，待她放下了手帕，銅鏡里便出現了一張白凈無暇的臉。

這是一張明艷動人的美人皮相，烏黑亮麗的頭發下是螺子黛畫的小山眉，眉間貼了一朵三角梅花鈿，絳紅色口脂顯得她整個人更加清秀，只可惜那雙明眸中裝著的盡是憂愁。

說來平日里幫宋純潔上妝的，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養在宋府的丫鬟——西元。西元是掌妝的一把好手，自小跟東元就在落日城宋府長大，屬于宋府家生子。

她們兩人當初也跟著宋純潔入了宮來，宋純潔還記得她們初來時歡呼雀躍的樣子，西元肉嘟嘟的臉上堆滿了笑，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后去，而東元則是含蓄很多，雖然眼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但仍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看著西元“人來瘋”。

“東元，西元，是我對不起你們。”宋純潔低垂了眼眸，望向自己的腳尖，“一定很疼吧？”

重華五十四年二月，是李青衣被關在太極殿水牢的第一個月，也就是那時，東元、西元的死訊傳到了宋純潔的耳朵里。

消息是月斜樓里的宮女們傳起來的，宋純潔這輩子也不會忘了那一天。

那日宋純潔正巧在月斜樓下敏園里采花露，卯時的花露最是清澈，用來泡茶，香氣倍增，所以卯時宋純潔就已經在敏園了。而且這花露本就是要進入花叢中采集的，所以宋純潔的身形整個隱藏在了花叢中，也就是在這時候，宮女斜霞和斜雨在此地碰上了。

斜霞是資歷老一些的宮女，從太后娘娘那邊調來的月斜樓，由宋純潔給重起了名字，是個多嘴的性子。

“斜雨，我跟你說啊，這些天可嚇死我了。”斜霞一看見斜雨就趕忙跑上去，拍著自己的胸脯，一副害怕的模樣。

“哎呀，老大姐，什么事能嚇到你呀？”斜雨扶穩了斜霞，輕笑了幾聲說道。

“你記得那兩個小丫頭吧？”斜霞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后，神叨叨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那兩個小丫頭”，月斜樓里的宮女們都心照不宣，她們都知道說的是宋純潔帶進宮里的東元和西元。

“她們都翹辮子啦！”斜霞沒有等斜雨的回應，就急匆匆地把話都說了出來。

“死了？不是去學規矩去了嗎？”斜雨一驚，不敢置信地問道，“管事嬤嬤動的手？”

此時正在花叢中的宋純潔將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當初李盛齊跟她講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就明白了東元和西元必定不可能完整地從太后娘娘那邊出來，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真正聽到這兩個丫鬟的死訊，宋純潔還是無法抑制地落下了淚來。

宋純潔是想去救東元、西元出來的，她跟宮中的一個影衛聯系上后，就立馬讓那人去周旋了，沒想到，不過一月，東元和西元便雙雙斃命。

宋純潔閉上眼睛，但斜霞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進入了她的耳朵。

“管事嬤嬤沒上頭的旨意能動死手？咱們也被打過，你知道的，不過是皮肉傷，你再看那兩個小丫頭，一送過去就被打斷了腿！”斜霞說著還打了個顫，“血肉模糊的，也沒給上藥，飯也沒給吃，聽說都是在地上爬來爬去的采草根吃，從她們去那邊起，撐了有三個月了吧？今日卻咬舌自盡了，你說奇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斜雨嘆了一口氣，“是忍不了了吧，這吃人的地方，你我又能說些什么？我還要給宋小姐去熬桃膠露來喝，先走了。”

那天，聽到這些話的宋純潔沒吃一粒米，沒喝一口水。

可惜啊，這世間的一切，沒什么可以感同身受。

宋純潔站了起來，回到床上，將那塊玉佩揣進懷里，然后靜靜地躺下，緩緩地合上了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夢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花一般的年紀，到處搗亂也能有爹娘護著，東元、西元兩個小丫頭也仍跟在她屁股后面笑瞇瞇的，她依舊還是那個落日城里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