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后,車子到達目的地,拆遷的區域一片狼藉,車子開了一段之后就不能再往里了。
花顏打著哈欠下車,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默默的跟在眾人后頭。一路上劉田跟殷霖說著工程相關的一些事,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四周都是雜亂的拆遷建筑,有些拆了只剩半堵墻,有些還搖搖欲墜頂著兩層樓,雖然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也不難想象出原來的擁擠。如果不是雪層厚,路就沒這么好走了。
大概走了二十來分鐘,走在前面的馮信突然停了下來,側過身指著前面道:“到了,就是這里。不過,最多只能走到這兒呢,再往里就會繞一個圈子然后回到原地?!闭f著,眼里不禁流露出些許懼意。
花顏從厚厚的圍巾里把頭抬出來,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路上的時候她只顧著走路,沒特別注意看四周,這時候才發現雪地里有很多石頭,并不只是拆遷留下的磚石,還有很多黑色的石頭,有些石頭完全被埋在雪里,而露出雪面那些,雜亂無章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別。
不過可以看出來的是,以馮信所站的地方為分界,黑色石頭的數目似乎要多一些。再往前七八十米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門緊閉,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馮監工,這些黑石頭是原來就有的嗎?”花顏問。
馮信踢了踢面前的一塊石頭,回答:“嗯,這也算是個地方特色,按照規劃,這里要建一個黑石林。”
花顏點點頭,再次把目光放在前面的院門上。
“你們先去車上等。”殷霖道。
“這......我們就在這里等吧?!蓖械膭⑻镉行┆q豫,畢竟他也是公司的人,如果總裁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估計他也討不了好。但真叫他進去,他也不敢。
殷霖沒說話,只涼涼的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個激靈,立馬主動拉著馮信按原路返回。
等他們走遠了,殷霖才問:“看出什么問題嗎?”
花顏知道他所謂的問題是什么意思,搖搖頭道:“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是一樣的,沒什么特別。”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殷霖道:“走吧,進去看看?!?
“你確定?”花顏揚眉。
殷霖以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而她也只能跟在他背后往里走。才走沒幾步,天上又開始下雪了,不僅僅是雪,還刮起了風,吹在耳邊呼呼的響,奇怪的是,明明有風聲,卻又覺得四周極其的安靜。
殷霖眉頭不自覺的皺起,讓花顏緊緊的跟在他后頭。
按常理說,七八十米的距離一個成人就算是踏小碎步十分鐘怎么著都綽綽有余了,而殷霖帶著花顏在里面走了小半個小時,院門卻還在前面七八十米處。和馮信描述不同的是,兩人并沒有繞回進來的地方,可也在原地踏步。四周都是他們走出來的腳印,就是走不出去。
花顏知道,這并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一個精妙的陣法,結合了自然地貌和人為干預。這個陣法的精妙之處不僅在于看不出痕跡,而且普通人受陣法擺布進去只會繞回原處,而聰明人進去則思維會和陣法碰撞,反而受困,如果最終對抗失敗,困死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
倒也不是說花顏看不出來陣眼在哪兒,只是她覺得以殷霖的智商,這個陣并不會困住他很久。
兩人兜兜轉轉再一次回到原地,四周每個方向都有他們的腳印。殷霖停下腳步,蹲下身把地上的雪抹平,然后寫寫畫畫起來。漸漸的,一個標著東南西北的路線圖出爐,連他們走過的路線繞的彎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花顏在心里為他豎起大拇指,別的不說,就這個記憶力和方向感就值得點贊。
果不其然,殷霖畫完路線圖重新規劃好線路之后,兩人只繞了一次就站在了小院門前。
奇怪的是,繞出來之后,風雪幾乎在一瞬間就停了。其實,那并不是真的風雪,只是陣法中用來迷惑人罷了。
“總裁,你好厲害!”這種該拍上司馬屁的時候花顏當然不會含糊。
殷霖面上淡淡的,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察覺有人靠近,猛的伸手將花顏拽到自己身后。
花顏被拉了一個趔趄,等她扒著他的胳膊站穩探出腦袋一看,就看見自己剛才站的地方后面幾步站了一個干瘦的老太太,她穿著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棉襖,滿臉皺紋,臉色青黑,眼窩深陷,毫無生氣的眼睛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面前的闖入者。
殷霖低下頭看了眼花顏,花顏搖搖頭,表示是普通人,應該就是邢老太,順便努努嘴示意他看老太手里提著的菜兜子。
“進來吧?!毙侠咸_口道,聲音蒼老又無力。
花顏邁步往前走,被殷霖一把扯回來,自己跟了上去?;仧o奈的搖搖頭,這霸道的大男子主義,也沒誰了。
院子不大,最顯眼的就是左邊那棵大槐樹,現在這個季節葉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黑黢黢的樹干,樹下是一口井。院子的另外一側堆著幾個破罐子和空空的雞圈。
小小的院子里擠了三間屋子,他們進的是正中間的堂屋。屋里面給人的感覺是擁擠,正中間的墻上是牌位和佛龕,墻角立著一個柜子,中央放了一張木桌兩張凳子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堂屋三面都開了小門,應該是通往臥室和廚房。
屋里沒有窗戶,關上門的話光線極差,這里早就斷水斷電,沒有電燈照明只能敞開門借天光。不過也因此導致屋里屋外一樣冷。
邢老太領著兩人進屋,把菜兜子往桌子上一擱又出去了?;伩吹剑硕底永锊皇鞘裁春貌?,應該是從菜市場撿的。
“總裁,她好像很可憐?!被佒钢硕底拥馈Q韵轮馐牵歼@么慘了你還要雪上加霜嗎?
殷霖嫌棄的看了眼周圍,轉而看向她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花顏干笑兩聲,拖開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她知道以殷霖的性格是不會碰這里的東西的,也就不招呼他坐下。
不多時,邢老太回來了,端來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子,然后又出去拿來一個破舊的溫水瓶和兩個缺了口的土瓷杯。
“老太這里什么都沒有,兩位就將就喝口熱水吧?!毙侠咸従彽?。
花顏捧著熱水喝了一大杯,才覺得有了些暖意。殷霖是不愿意碰那個杯子的,只是走幾步挨著火盆子,真的是太冷了呀。
“我知道你們來的目的,我也還是那句話,見不到我兒子我不會走的?!毙侠咸珣B度很堅決。
花顏收到殷霖的眼神示意,開口道:“老人家,這里已經全部都要拆遷了,你一個人住這里既不方便又不安全。而且我們雖然拆了您的房子,但是也有賠償你一套房子,您以前的鄰居和朋友都在那邊,您過去了相互也有個照應對吧。再說了,這里以后要建的是城市廣場,你白天沒事兒也可以來這里等人吶,想等多久等多久,又不會有人趕你。”
邢老太搖搖頭,拒絕道:“我不能走,除非我兒子回來?!?
“可是這里條件這么惡劣,您年紀大了,身體看起來也不大好,很有可能過不去這個冬天,到時候您兒子回來您卻不在也不是好事。再者說了,這是政府工程,胳膊怎么擰得過大腿,就這么對抗下去您也討不了好,對吧?”花顏分析道。
邢老太拉過板凳也在火盆旁邊坐了下來,伸出粗糙長滿凍瘡的手烤了烤,低著頭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房子不要,錢不要,只要兒子回來?!?
花顏想了想,還是決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們也不是沒有找過,只是他已經失蹤兩年多,線索都很模糊,現在突然間去找就跟大海撈針一樣,人力物力的消耗也很大,至于什么時候找到也不知道。要不這樣,您先搬去安置樓,我們承諾接著給您找,一有消息就是通知您,好不好?”
邢老太默了默,也不說話,只是很執著的搖了搖頭。
花顏回了殷霖一個眼神,意思是說我搞不定,你來。
殷霖回了她一個你真沒用的眼神,開口道:“據我所知,這塊地皮和房子并不是你們的,房子真正的主人已經搬去了外地,我們已經談好相關事宜并簽字,今天來并不是和你談條件,只是告訴來告訴你一聲,房子三天之后會拆。”
邢老太聽到他第一句話的時候,靠近火盆的手就有些僵硬。聽完全部,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靈魂似的癱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搬走。”只是那聲音聽起來要多沮喪就有多沮喪。
花顏都覺得有些不懂了,既然不是她的房子也賠,那她到底在堅持什么?
“時間只有三天,走不走由不得你?!闭f完轉身走了出去。
花顏見他走了,連忙放下杯子準備追,才站起來就發現衣角被人扯住了,回頭一看,正是邢老太。她蒼老無神的眼睛里帶著些絕望。
“姑娘,我知道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就當可憐可憐老婆子我,再幫我找找吧,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毙侠咸贿吺且贿吙蕖?
不等花顏回答,她又急切的從墻角抽出一塊磚頭,從里面拿出一個厚厚的布包,雙手哆嗦著打開,剝開外面的破布、報紙、手絹,然后顫巍巍的把幾個錢卷捧在花顏面前,“我把我的錢都給你,全都給你,就最后再幫我找一找,不然我死都不會瞑目的!”
花顏看著那些錢,有一百的、五十的、五塊的、還有些硬幣,又舊又臟,加起來可能有一千多塊,還不夠她住酒店一晚上的房錢......
花顏沒有接,而是抬眼看向老淚縱橫的邢老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邢老太卻只是哭,不說話。
這時,走出去的殷霖又折了回來,不耐煩的看著她,“你走不走?”
花顏看著邢老太眼里的希冀,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被殷霖拉著胳膊拽了出去。她沒有回頭,怕自己心軟。
走出院子之前,她又看了眼大槐樹,似乎比進來前又蕭索了幾分,大概是自己心情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