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37年
- 抗戰·刻骨銘心的記憶:老兵講述9
- 《抗戰:刻骨銘心的記憶》編委會
- 11896字
- 2019-01-22 11:36:07
趙克非:不守信約的日軍向宛平開炮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當時我鐵甲車第二大隊部駐保定,轄五個中隊,第四中隊長肇旭撤到平漢鐵路涿州車站,第五中隊長鄒立敬撤到門頭溝后棄車到保定,第六中隊長劉人銘和第七中隊長徐士廉撤到平綏鐵路,第八中隊長潘永波駐防正定。我是第八中隊第九分隊(戰斗列車)上尉隊長,駐防長辛店,該分隊的列車是我國鐵甲車隊最堅固的戰斗列車,是流線型雙層鐵軌合成,再以混凝土灌注,裝備野炮4門、迫擊炮2門、重機槍8挺、輕機槍12挺。
7月7日夜10時,長辛店車站接到宛平縣電話說,日軍借口失蹤士兵,要求到宛平城內搜查,遭到駐軍二十九軍三十七師二一九團金營長和王縣長的嚴詞拒絕,日軍開槍示威。我得知情況后,一面報告中隊,一面準備戰斗,并于7月8日午后3時率中山號戰斗列車挺進盧溝橋,與駐軍吉星文團聯系協同作戰。約6時左右,日軍炮轟宛平城,我即令炮兵打了第一炮,繼之與日軍開始交戰。
我鐵甲車以猛烈的炮火轟擊日軍陣地,掩護步兵作戰。午后7時許,日軍又發起攻擊,我與友軍都以猛烈的火力抵御來犯之日軍,雙方都有傷亡。
9日舉行談判,雙方停火,撤離指定地點。但不守信約的日軍撕毀協議,又向宛平開炮;10日日軍又向各處調遣軍隊,于上午10時用飛機轟炸掃射,同時來支援的大炮坦克也向我軍進攻。正在激戰中,突然發現有鐵甲車參戰,也以炮火向我轟擊,我即令炮手將炮位降到水平,向日軍鐵甲車的前方位置(這處沒有裝甲)連續轟擊,使炮彈穿入車內爆炸。這一招使日軍的鐵甲車立即癱瘓,致使車輛、武器、人員遭到破壞和傷亡,失去了戰斗力。
這次日軍發動猛攻,我部與吉星文團互相配合,火力支持。焦點是與日軍爭奪永定河的兩橋,敵我雙方傷亡慘重,日軍死尸成堆。從此我列車天天到盧溝橋上偵察日軍行動,有時日軍炮轟我軍,我軍當即還擊。在這幾天的戰斗中,我列車上的日軍炮彈痕跡累累,深度達到三四厘米,但沒有一彈穿入,更有許多是擦皮滑過。
15日以后,我隊與第四中隊交替換防,擔任涿縣琉璃河與前方的巡邏任務,以防御日軍迂回包圍,維護后方交通。約于20日這一天,第四中隊的戰斗列車,由中隊長肇旭率領來前方換防。當時我隊在松林店,約1時許,聞有炮聲,遂前往支持,發現鐵路被破壞,該隊被日軍包圍,無法撤退,而我隊又難以接近。我中隊立即轟擊日軍,終是不支,退到側方。這時第四中隊棄車逃回后方,平津鐵路線上只有中山號一列,隨著戰局的變化逐漸撤至琉璃河、涿州、正定、保定等站。
范銘書:1937年盧溝橋抗戰
一、抗戰前平津形勢
1931年九一八日本出兵,占領東三省,繼續向關內進犯,并簽訂《塘沽協定》《何梅協定》等不平等條約。到盧溝橋事變前夕,平津兩市都有日本駐兵。唐山、山海關、豐臺、張家口亦有日本駐兵,多者一個連少者一個排,隨意換防。日本兵坐中國火車不買票,在北寧鐵路和京綏鐵路往來,司空見慣。
1937年,宋哲元為華北政務委員會主席,北平市長為秦德純。北平市各街道有朝鮮族住戶——當時我住西直門里玉佛寺四號,前門大街路西有朝鮮游藝場,其中有日本式游戲,純是一種賭博。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竟在正街上如此鬼混,已經不成風氣。
更有西直門里路南,天津老鄉開個寶星廠,安裝電燈和修理自行車。在玉佛寺胡同住的朝鮮族人,與該廠交易,發生矛盾。有一天早晨,朝鮮浪人持刀至寶星廠行兇,刺傷其經理,而中國派出所公安人員竟不敢過問!
且有朝鮮浪人(不務正業者)開設海洛因館,吸食白面,出賣白面,結果吸食者浪費金錢,面黃肌瘦。
種種怪現象,不一而足,作者僅舉出一二例,可見一斑。
我是1937年春由北平搬往保定的,當時任東北軍鐵甲大隊軍士隊上尉隊長,另有軍士隊副趙獻卿及司務長劉新順。這個教育機關有學員60人,全是抽調各中隊比較年輕而有文化的排長和班長,輪流受訓,八個月畢業,為造就初級干部施行基本教育。一切住宿、食堂、上課,全在火車上。已辦到六個月,再有兩個月,即可第一期畢業。
不想盧溝橋事變發生,南京當局派參謀次長熊斌到北方視察,部署軍事,裝甲車隊上校大隊副韓夢羆當即指示我將軍士隊結束,令學員各回原崗位參加抗戰。他說自蔣委員長《廬山談話》發表后,中國決心全面抗戰,日本侵略者無止境侵犯,中日邦交和平已不可能。
于是我把軍士隊結束,令學員各回原來崗位。我個人和中尉副官王文卿受命在保定西關火車站擔任聯絡員,在車站調度室與盧溝橋二、五兩中隊密切聯絡——即二、五兩中隊有何情況,立即報告司令部;司令部有何指示及換班等,立即轉告盧溝橋二、五兩中隊。
二、盧溝橋抗戰開始
1937年7月7日,日軍駐豐臺火車站一個連,在河北省宛平縣城演習。到了夜間日軍聲稱演習失蹤兩名士兵,要求宛平縣東城門守兵打開城門,他們進城尋找失蹤士兵。當時守宛平縣城的部分為宋哲元二十九軍的吉星文團,以無上級命令夜間不能開城為由,拒絕了日軍的請求,并回復日軍說,有什么事可到北平行政委員會同我方首長聯絡辦理。該日軍蠻不講理,即行開槍射擊。我軍忍無可忍,當即還擊。雙方相互增援,擺開戰場,盧溝橋抗戰由此開始。
在7月8日那天,敵我雙方正式開火。我軍官兵向日軍猛攻,日軍向后撤退。我甲車隊進至鐵橋以東,兩中隊交互作戰,如二中隊在前,五中隊維護后方交通;五中隊向前,二中隊維護后方交通。在大清河盧溝橋東邊有一沙崗,原系國民黨中央第二師黃杰部和第五師關麟征部,曾在沙崗一帶做防御演習,筑永久工事。我軍前進至沙崗一帶,日軍有一個連依據永久工事頑抗以牽制了我前線的進展,停止在豐臺車站(該站是京沈、京漢、京綏三條鐵路的交點)以西地區。
7月28日,日軍另一部包圍我北京南苑營房,用機關槍掃射以堵擊營門。我駐南苑的佟麟閣副軍長和趙登禹師長率部隊沖出,然受日軍壓制,損失很重。當日下午,即得知佟、趙二位將軍犧牲殉國的消息。
又因日軍海軍由塘沽方面增援,日空軍亦參戰前線,日陸軍由天津方面增援大部炮兵,雙方在大清河以東地區展開激戰。我軍因受日空軍威脅,戰況不利,且戰且向南撤退至琉璃河之線。日軍在火線后升起觀測氣球,約二三百公尺高,球下系一吊籃,其觀測人員坐于吊籃上指示目標,我前線將士受到威脅,戰況對我軍極為不利。
三、日機轟炸保定
幾天來,我一直在調度室充當聯絡員。有一天上午9時左右,日機空襲保定車站,日空軍每次一小編隊,用三架飛機組成三角隊形沿鐵路線由北向南飛行,一隊接一隊陸續不斷。拉響警報后,車站附近一切人等疏散躲避,待日機進入市空,由防空指揮部發出緊急警報。日軍空襲機群飛至火車站以南二三里許左轉彎折回,在空中三角隊形變為一路隊形,三架飛機拉開距離一直向北飛去。我保定南方土窯上有2.7厘米的高射機關槍,連續射擊,然而日軍飛機并不懼怕。只是日機見到目標便在空中掃射,待飛至火車站上空即行俯沖投彈,一隊接著一隊繼續轟炸。
當時我方開進一列火車,乘客很多,有下車者,有仍在車上者。日機見此目標,用俯沖投彈,一時炸彈轟鳴,硝煙四起。站臺上所落的小炸彈,落到站臺上向上一反跳即行炸開,一大隊日機即有27架之多。炸得保定車站死傷狼藉,血肉橫飛,急哭亂叫,損失之慘,筆墨難以形容。
同時站臺南端的彈藥車被炸起火,一時炮彈聲和槍彈聲響成一片,煙霧迷漫。我在車站東寓所內躲避也感到精神緊張,而趙云端的愛人趙夫人抱著孩子向鋪板下躲藏,種種奇形怪狀,難以盡述。
有一次車站東側防空洞的兩個開口,被日機用200公斤炸彈炸毀,堵住了掩蔽部。里邊辦公的人——如車站電報房、電話房員工,打旗的、掛鉤的、開火車的等人員以及各軍事單位的聯絡人員82人被捂在掩蔽部內,用電話叫外邊人趕快用鐵鍬挖開出入口通風。地面人員緊急集合搶救,正在努力搶救挖掘開口時,第二次緊急警報又響,所有搶救人員顧不得工作,暫時就地躲避。待日機炸完,警報解除后,再向掩蔽部里打電話,里邊已經無人應答,此一地帶犧牲82人之多。
四、抗戰勝利
1945年8月10日,日本裕仁天皇照會盟軍總部艾森豪威爾愿放下武器,無條件投降。盟軍總部即電告蔣介石:日本全軍無條件投降,中國戰區由蔣介石委員長派員受降。當夜11點鐘七分校接到電令,8月11日開慶祝勝利大會,派七分校組織學生總隊,赴洛陽受降。
我當時任王曲第七分校上校筑城教官,住在九村教官室,于11日早飯后,赴王曲鎮東北陸家墳和馬蹄寺這一帶既設陣地,為工兵隊學生講筑城課。走到王曲鎮北小街,見校部北側操場上,全校集合,我即加入工兵科行列。校主任張卓宣布:昨夜接到上峰電令,說中國抗日戰爭完全勝利,日本無條件投降,我們今天慶祝勝利大會。全校官生報以熱烈掌聲和歡呼聲。真是喜從天降,雀躍不止,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們艱苦抗戰熬了八年,今天才出了一口悶氣!同時立即組織學生總隊,赴洛陽受降。
劉申榮:一個二等水兵經歷的海空之戰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后,半壁中國淪陷,早已激怒的中國民眾紛紛奮起抗戰。8月中旬,國民黨海軍集中了30多艘大小艦艇,浩浩蕩蕩地開到江陰要塞黃田港江面,擺開了抗日的戰場。我當時在“寧海”號上當二等水兵,戰時為高射炮兵,經歷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抗日海空之戰。
一個二等水兵的吶喊
落后的國民黨海軍,幾十艘艦艇、幾艘巡洋艦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退役下來的,只有“平海”“寧海”兩艦有高射炮,其他炮艦、炮艇實在沒有多少作戰能力。8月下旬起,日本侵略軍的飛機,每次從長江上游轟炸返回時,經過黃田港江面上國民黨的海軍艦艇上空,總有十架八架來進行挑釁,多次佯攻,有時也丟下幾枚炮彈。我們海軍官兵對日軍的淫威無比憤怒。9月上旬起,日機架次逐日增多,到中旬一天多至90余架次,還增加了當時比較先進的單翼巨型轟炸機,我們叫它“水平”投彈飛機,它投彈時不俯沖,照常水平飛行,海空之戰越演越烈。
只要日機一到,我們“平海”“寧海”兩艦共12門高射炮就打,其他各艦的火器也齊放。人不離炮,炮不離人,不知是日機飛行員技術不高,還是害怕我們的還擊,他們的炮彈總是丟在江中。有一次,日軍單翼飛機向我“寧海”號投彈,而且都丟在舷邊,聲音很大,大家都驚呆了,一時全艦官兵鴉雀無聲,面面相視,是我突然猛喊了一下“打呀”!全艦人才蘇醒過來,猛烈的炮火把日軍單翼機轟跑了。這真是個奇跡,要知道在國民黨海軍中,官兵等級十分森嚴,一個小小的二等兵在激戰中怎么能這樣吶喊呢?當時,大家預感到死神將要降臨,寧可做抗戰鬼,不做亡國奴卻是共同的心聲。打!一股抗日激情把官兵聯在一起,因而沖破了一切常規。
一顆中國心
我們海軍士兵,當時每月都發工資,除自己零用都要寄回家。抗戰開始后,郵匯不通,工資只好自己用了。這時,我們艦上每天總要派出幾個士兵輪流上岸去采購食物用品。大家看到局勢緊張,認為送死無疑,所以也肯花錢。全艦300多人,每天去采購的士兵能有400元左右的現金。有了這筆錢,去采購的士兵滿可以溜回家,卻沒有一個逃跑的。但是,也曾發生這樣一件事:有一次,有一個士兵艙里,一個輪機兵悶聲不響地打開了他的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整理成兩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制服之類的公家衣物,在場的有八九個士兵,大家靜靜地看著,都一聲不響,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來,當他把公家的衣物放回衣柜時,突然有個士兵張開了口:“怎么,你想開小差?”接著是一陣勸說聲:“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想活命?你想做亡國奴?”聲調是緩和的,卻是有力的,完全出于肺腑。那個士兵聽著、聽著,一言未發,又默默地把自己的衣物放進了衣柜。這時我們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大家緊緊地抱在一起。每每回憶此事,常常有種自豪之感,在抗日戰場上,我們沒有一個當逃兵。這在當時不是什么階級覺悟,僅僅出于一股熱愛祖國、熱愛中華民族,不愿做亡國奴的中國心。
同仇
還是回到戰場上來吧。落后的國民黨海軍,面對著強暴的日本侵略軍,盡管敵我力量懸殊,大家并沒有退卻,所有艦艇各盡所能,官兵齊心抗日。日機也不敢貿然進入我高射炮射程以內,炸彈也不能直接命中我艦艇,但是,我“寧海”號原來是向日本購買的,驗收時就不合格,盡管日軍炮彈沒有直接命中,但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9月下旬的一次戰斗中,日軍炸彈丟在艦舷附近的水面上,一下把右舷炸壞了,錨鏈艙進了水。我們繼續戰斗,直到炮彈打完才撤退,本想遠離黃田港戰場,可為時已晚,還沒有到八圩港,船艙就進水太多,為了不至沉入江心,只好沖向岸邊的淺灘。
當“寧海”號艦沖上淺灘后,靖江縣政府組織的救護隊趕到了江邊。他們忙著搶救傷員,處理犧牲的戰士,對在頭頂上的日機的掃射全然不顧,將危險置之度外。對我們這些生還的官兵,則安排了食宿,還用征借來的衣服把我們身上的濕衣服替換下來……這些工作只是在海空作戰的幾小時內準備和完成的。地方官民的這種愛國熱情給我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張鮮:句容空戰,炸彈如雨點般落下
1937年8月的一天上午,正是盧溝橋事變發生后不久,日軍又在淞滬地區開辟第二戰場,并不斷地派遣空軍轟炸機到處騷擾和轟炸。
這天一早起來,我們就處于戰備狀態,吃完早飯后,我們剛要集合準備進行例行的訓練——高射炮操作的訓練(我們使用的炮是法國制造的蘇羅通高射機關炮,我排一共有兩架)。
我們部隊的番號是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軍事營高射炮排,我是該排的觀測員,負責用對空測距鏡來測量飛機區高射炮的距離。我們高射炮的任務是保衛機場。
不一會兒,警報齊鳴,眼看日機六架分兩排從南京方向向我們句容機場飛來。日機來勢兇猛,我軍嚴陣以待。說時遲,那時快,我空軍駕駛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跑到飛機上發動了飛機,迅即騰空而上。我高射炮也急忙進入陣地,炮手及其他戰士均做好打擊日機的準備動作。
我當時隱蔽在飛機場外高射炮附近的一個小池塘的壕溝邊緣上,眼看日機上的炸彈如雨點般地落下來。我是第一次參戰的,看到這種情況,心里不免有些緊張和震驚,但心想自己責任重大,加之對日機的憤慨的心情,也就泰然自若地進行測量并即時地將日機距離報告炮手。不一會兒,我高射炮打傷了一架日機。接著空戰開始了,我空軍健兒駕機飛到高空,等日機進入機場之際,十幾架驅逐機一齊俯沖而下,“噠噠噠……”我飛機發射一連串子彈打得日機倉皇逃竄,四散逃命。我空軍戰士的兩架飛機攻擊一架日機,并且是從兩側向日機猛攻,當即打壞兩架日機。被打壞的飛機,爆炸起火,冒出濃煙,一架墜在機場附近,一架落在句容城郊小山谷中,日機飛行員被我觀看空戰的老百姓們活捉了。
日機被我打傷打中后,余下的又編隊繼續飛行逃命。我空軍哪肯放松,緊跟追擊,時而上下,時而左右,進行夾攻,不一會兒又打下了一架。日機僅剩兩架,受傷一架,匆匆地往上海方向逃跑了。
當日機遠去、戰斗結束后,人們都出現在戰場上,大家舉手高呼,拍手稱快,以欣喜若狂的心情來慶祝大捷。據事后統計,我軍毫無傷亡,僅機場因日機轟炸損失一些財物而已。
劉啟堯:爆破組舍身炸坦克
八一三上海抗戰時,我在國民黨軍隊第十六師九十五團一營一連當少尉排長,我師師長是彭位仁,全部官兵多系湘籍,奉令參加上海抗戰。我師防守在黃渡鎮一帶陣地,在防守40天中日軍向我師陣地猛攻過七次,在每次猛攻中均由日海軍兵艦重炮先向我陣地轟擊數百發炮彈后,其陸軍步兵利用坦克作掩護向我陣地進攻。我團官兵沉著應戰,極為英勇。在一二次作戰中將敵擊退,我連嚴重減員傷亡30余人,我連一排排長和我排兩個班長陣亡,我連兵力傷亡三分之一。這兩次戰斗是因我連對敵坦克戰車作戰沒有經驗,我連所有武器都很陳舊,又無戰車防御敵坦克車,被敵坦克殺傷很多。后我連就用集束手榴彈十個一捆來爆破敵坦克車,在三四次敵坦克車來攻時,我連成立六個爆破組,三人一組,滾進到敵坦克車下爆炸。我營共炸毀敵坦克7輛,我連就炸毀敵坦克車2輛。這次我連爆破組犧牲12人,敵每輛坦克車內有坦克兵6人全毀,敵步兵傷亡100余人,我連又傷亡20余人,連長與第二排排長負重傷,全連減員過半。經過補充后又參加戰斗,在第七次戰斗中我連傷亡40余人,我師才奉命撤到南翔待補,防地由四川部隊二十師接防。我師在整補時,我由排長兼代司務長職務。
我師自參加滬戰以來,日軍飛機每日每時不停地在我陣地和我軍后方各處偵察,一發現我軍目標就進行俯沖投彈和掃射,因此我軍都在夜晚行動。我兼代司務長時,有一次我帶領炊事班長和三名炊事兵連我共五人到上海市區去購物,沿途幾次遭到敵機掃射。因我們對敵機已是見慣不甚害怕,因敵機一定要低飛偏翼才能掃射,我們即先行臥倒,等敵機飛過去我們又走;敵機又來掃射,我們又臥倒。敵機掃射我們三次均未命中,可能是見我們人不多也就不再追擊了。這三次對我們五人掃射子彈也射掉好幾百發。我五人走近虹橋時,見到英國租界屋頂上掛有大幅英國國旗,大坪地上也鋪有大幅該國的國旗,敵機在空中飛來飛去,未見投彈和掃射。最令人憤怒的是租界的街頭巷尾都設有鐵絲網和沙包作工事,架有輕重機槍,由外國巡捕和水兵及華捕提著沖鋒槍守衛,在鐵絲網前立塊大木牌上寫華軍不準入內幾個字。當我五人走近鐵絲網前時,即有兩個華捕對我說不能進入租界,我痛恨這是國恥,只得繞路進入市區。很使我驚奇,見到市區內各商店和來往行人很多,街道很熱鬧,各茶樓酒館賣唱的彈琴的還是花天酒地一樣,各戲院的海報各處都貼有日常的演出,好似歌舞升平,沒有一點戰爭氣氛。真是市內熱鬧非凡,市郊區炮聲隆隆喊殺連天血肉橫飛,咫尺之地竟成兩重天。各國租界中,我看到英法德等租界,屋頂和空坪上都有該國的國旗,好似戰地中的非軍事區一樣。
我軍各師在滬作戰很英勇,雖犧牲很大,但士氣極為高漲。我連武器陳舊,又缺少自動武器及炮火,要與當時日軍現代化武器的勁敵作戰,只有拼著血肉之軀奮勇應戰才能堅守陣地。我師堅守陣地近兩月中擊退日軍七次猛攻,雖傷亡很重幾經補充,均未后退一步,都是抱著與陣地同存亡的決心堅守陣地。有時一天只能吃到一餐飯。在日軍第七次向我團陣地猛撲時,炊事班剛送來飯菜,我連官兵均未得吃,所有飯菜全被敵炮彈轟炸和泥土淹沒炸丟了,可見戰斗是很激烈的。我師在浴血奮戰中,上海市各民眾團體幾次給我師官兵慰勞品,如罐頭、食品、香煙、毛巾、肥皂等物品,使我官兵很受鼓舞,堅定我軍守土決心。上海市民和郊區民眾還組織很多擔架救護隊,為我師搶運傷員,很是積極。有些熱血青年冒著炮彈來到陣地搶運傷員。我師撤至南翔待補時,駐地民眾自動參加為我師各部義務擔任后勤的人也不少,為我連運送彈藥、糧食、被服等,還有少數婦女為我連士兵洗衣和幫助炊事班辦飯菜,表現得軍民好似一家一樣。我連駐地靠近南翔火車站,雖被敵機轟炸多次,在軍民齊心努力下隨炸隨修,軍運很忙。我見到民眾組織擔架救護隊中有很多青年婦女參加,每人左臂上都戴有紅十字白袖章,身背藥箱,為傷員上藥換藥。有穿白衣的醫生還即時為傷員急救動手術取彈頭和彈片。我見到后很受感動。
我師因補充兵員困難,奉令開赴浙江杭州待補。我師到達杭州不幾天上海失守,見到各報刊登載上海失守消息。大幅標題寫的是:大場失守,影響滬戰全局,朱耀華師長舉槍自殺以謝國人。我深知朱耀華其人。朱是第十八師師長,長沙人,保定軍校畢業生,該師原是北伐時第二軍的一個師,是個老化部隊,武器陳舊,兵額不足,空缺很多。我在該師五年,每連官兵不到80人,每排只有兩個班。這樣的部隊要在上海對日作戰,怎能擔負戰斗任務。該師防守大場終被日軍突破。
我師在整補時,我被保送中央軍校第十四期受訓。畢業后,1938年被分派炮兵第十三旅高炮團當中尉步兵排長,負責掩護高炮駐扎武昌防空任務。武漢淪陷后,我高炮團移駐長沙,時正值文夕大火,我離開高炮團后被派到二十四師任上尉連長,轉戰湘北及粵北各戰役。1941年轉戰廣西時,我任營長及副團長等;轉戰黔桂時,1944年我升任上校團長。1945年9月3日,日本投降,抗戰結束。1946年初部隊縮編,我被編余入中央訓練團高級班受訓,結業后退役轉業回到湖南尤山縣原籍,新中國成立后遷來沅陵定居。
朱增爽:南京余生
1937年12月10日,我在南京國民黨憲兵教導團第四隊第一班當班長,日寇進攻南京時,我奉命帶領全班據守水西門。當時保衛南京的國民黨軍隊有十多萬人,總指揮是上將唐生智。
戰斗打響后,日寇輪番向我陣地進攻,我和全班戰士浴血奮戰兩天兩夜不下火線,盡管我們戰士傷亡大半,但活著的人為了保衛祖國山河不落入敵人之手,決心與陣地共存亡。12日下午,我班已先后打退敵人十多次沖鋒,進攻的敵人受阻,更加瘋狂地向我陣地反撲。我端著機槍居高臨下向敵人猛射,敵人在我陣地前已倒下一大片。正在這時,連長命令我班撤退,我說不能撤,一撤下,日本鬼子就攻進來了。連長又說,這是總指揮的命令,趕快撤離南京。莫奈何,我一邊打,一邊領著幾個受傷的戰士向江邊撤。還沒撤到江邊,日寇就向我們撲來,我班幾個受傷的戰士都先后被追上來的敵人槍殺了。我手中的機槍子彈打光了,敵人又緊追不舍,沒有辦法,我丟下槍,只身一人從挹江門逃出城,跳進滾滾的大江。這時江里逃難的人不計其數,有乘小輪船的,有乘木帆船或木排的,還有的撲在門板上,更多的人是徒手泅渡。我跳進江里后,抓到一根木頭向江北游去。不一會兒,日寇追上來了,用幾十挺機槍對著江里逃難的人一個勁地掃射。我親眼看到船上和木排上的逃難的人被打倒跌進江里,其中多數是婦女、兒童。接著,日寇又派來飛機對著江里狂轟濫炸。頓時,敵機轟炸聲、人們的哭叫聲響成一片。江上漂流著成千上萬的死難者的尸體,江水幾乎變成了紅色。此情此景,目不忍睹,任何有良知的人,對日寇這種慘絕人寰的暴行無不切齒痛恨。我抱著木頭拼命泅水,幸免一死,好不容易游到北岸。此時天已漆黑,我撲在江灘上已昏迷過去,直到次日清晨才蘇醒過來。當我回首向南京望去,只見整個南京大火沖天,煙霧彌漫,槍炮聲、哭喊聲連續不斷。這一天,日寇占領了整個南京,開始了大屠殺。
看著敵人毀我山河、殺我人民的暴行,我悲憤極了,決心重返部隊抗戰到底。于是,我化裝成難民,經徐州到武漢,轉到長沙,終于找到原來的部隊。不久,我被調到印度,參加了抗日遠征軍,在該軍憲兵營里任連長,直至1945年8月15日日寇投降后,才返回祖國,駐扎在四川內江。
當日寇投降的消息傳來時,我百感交集,熱淚盈眶。我不禁想到日寇發動侵華戰爭,使我們的祖國山河破碎,人民蒙受了深重的災難,這勝利是用千百萬人民的生命換來的,多么不易啊!
李潤懷:炮打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
淞滬抗戰開始,國民黨政府以中央軍為核心,調集各路部隊增援上海,力圖把日寇一舉趕下海去。日寇憑借空中優勢,加上黃浦江上敵艦重炮支援,火力很猛,戰斗異常慘烈,雙方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在全國人民特別是上海人民的有力支援下,我軍士氣高昂,雖然裝備劣勢,仍然前仆后繼,不怕犧牲,奮勇前進,將日寇一度壓縮在江灣海邊,展開激烈搏斗。
由于日寇侵略我國的野心蓄謀已久,在上海江灣的日軍海軍陸戰隊司令部早就被修筑成堅固的堡壘,我軍缺乏重炮,無法撼動它,日寇則以此為據點,使我軍前進困難。
我們化學兵科尚未畢業的學生奔赴上海參戰,當時是鮮為人知的。當時的軍政部化學兵隊,是一所保密的專門培訓化學兵的軍事學校。在教學工具中,有10門炮是從德國買來的150毫米口徑的李文思拋射炮,能發射各種毒氣彈,也能發射裝填梯恩梯炸藥的普通炮彈。它是前膛裝的曲射炮,每顆裝滿炸藥的普通炮彈有30多公斤重,用電池串聯,10門炮對準一個目標,一按電鈕,10發炮彈同時發射出去,威力很大。當時,為了摧毀江灣日寇海軍陸戰隊司令部,上級命令我們從一、二、三期學生(后來被并入中央軍校十二、十三、十四期)中抽調出100人,由學校隊長率領,編成一個拋射炮連,攜帶普通炮彈,從8月15日起赴滬參戰。
當時,我是三期年紀最小的學生,被編為這個連的彈藥兵。我的身材矮小,一次背一發炮彈很吃力,但是為了抗日,我的戰斗情緒很高。
拋射炮連駐扎在上海外圍昆山附近的一個小鎮上。為了躲避日寇的飛機和炮彈的反擊,每天黃昏之后,我們才搭乘汽車趕到上海江灣,選好陣地,挖好炮陣工事,聽候命令,對準目標,發射完畢,立即撤退。
由于每晚采用打游擊的方法,等敵人炮兵弄清楚我們的位置時,我們已經轉移了。
拋射炮雖然是一種落后的火炮,每顆炮彈發射之后,炮身陷地很深,每炮一夜頂多變換一次陣地、發射兩發炮彈,但是口徑大,炮彈大,裝填的炸藥量多,只要命中目標,威力還是很強大的。這種炮是當時我軍在上海最大口徑的重炮。由于該炮的瞄準裝置也很落后,在2000米之內的命中率才高,我們不怕犧牲,每次選擇陣地,均是盡量靠近目標,連步兵指揮都為我們的安全擔心。
自從我們連在江灣地區參戰之后,《上海新聞報》《申報》均多次登載“我神勇炮兵發揮威力、我步兵又前進××公尺”的報道。在我們連的支援下,我軍一步一步地向日寇海軍陸戰隊司令部逼近,大有將日寇趕下海之勢。接下來,由于戰況的需要、步兵的要求,我們在白天也曾冒著敵機的威脅,奔赴江灣前線參戰。
后來,由于日寇從瀏河迂回登陸,羅店失守,全軍奉命轉移,我們連才撤回南京,恢復原建制,繼續軍校學生生活。
陳道友:親歷忻口之戰
在日軍侵犯我察北、綏東時,我響應抗日救國運動的號召,棄工參軍,進入太原的軍事學校學習軍事,準備抗日救國。七七事變爆發,日寇華北軍隊沿京包線西進,抗日任務迫切,軍校提前畢業,我們被分配到各部參戰。
我到獨立二〇九旅四一七團任少尉槍彈處(簡稱彈藥隊)隊長,在山西天鎮縣聚樂堡車站對日作戰,繼而至山西崞縣和忻縣的忻口參戰。
忻口抗戰是華北抗日戰役中最大、抵抗時間最長的一次戰役。敵我兵力都很強,集結在忻口會戰。我方有閻錫山的全部主力和黃紹竑部,在陣地正面抗擊敵人。忻口陣地位于滹沱河和西來的黑河相匯處,即黑河的南面、滹沱河的西面,地在忻縣北20里,忻口南有金山鋪村,由北往南是通往太原的要道,在軍事上可謂要地。
當時是1937年秋季,高粱尚未收割,據說敵人有日軍精銳坂垣等七八個師團,雙方在此展開大規模會戰。敵人侵華銳氣正旺,火力很強,并有飛機掩護,企圖以優勢兵力壓制我方。我軍則死守陣地,寸土必奪。雙方炮火猛烈,敵我的中間地帶,白天敵人利用飛機掩護,戰車在前沖鋒,攻占中間的制高點,我方則利用夜間,避其炮火優勢,短兵相接,又將中間制高點奪回來。雙方形成了拉鋸戰,還在地下進行坑道攻防戰,因此在陣地不聞槍聲,日夜只聞隆隆不斷的聲音。陣地附近飛塵蔽日,呈黃昏之狀。我方官兵傷亡慘重,但士氣很旺,據聞郝夢齡軍長犧牲在陣地上。接著,八路軍襲擊敵后,在敵后代縣陽明堡機場燒毀敵人24架飛機(全國劃分戰區,閻錫山為第二戰區司令長官,衛立煌、黃紹竑、朱德為副長官,八路軍屬第二戰區,由閻錫山統一指揮)。忻口兵力很大一部分預備部隊集結在忻口河邊,為防空襲都日夜露宿高粱地、樹下、野地。金山鋪井水被喝干,為了到滹沱河取水而死的人很多。時間上,我們與敵人對抗了20來天,戰局很穩固,后來因川軍失守娘子關,敵人沿石太線西進榆次,而忻口在太原北160里,沒有敵人了,我們被迫撤退。我軍繞道由太原西山到汾陽文水一帶待命,傅作義守太原。
我軍在忻口能夠抵抗多日,戰局穩定,是由于一九六旅在忻口北邊的原平拖住敵人十個日夜,使之不能迅速前進,進而為我軍創造有利條件。當時,一九六旅旅長姜玉貞受命,在原平抵抗,使敵人不能前進,掩護忻口集結兵力,延長構筑工事時間。姜旅在原平血戰十個日夜。原平位于要道中間,姜旅利用村落逐院阻擊敵人,以房屋墻垣為工事,殲滅敵人。任務完成到最后,大部分官兵包括姜旅長都壯烈犧牲。當時蔣介石授予一九六旅為全國榮譽旅,永不減其番號,以旌其功。
忻口作戰時,我任二〇九旅四一七團的彈藥隊長,部隊進駐陣地,團長張勤增命我由忻口南20里“雙堡村向陣地補充彈藥,不得貽誤,否則即以軍法論處”。我受命后帶領全隊戰士用大車馱騾,每天向陣地運輸。忻口部隊多,后方運輸糧彈的當然也多,路上車馬擁擠,行動遲緩。敵人為了切斷我方補給線,日出敵機3~9架,沿途往返轟炸、掃射,擲燃燒彈,殺傷我方人馬。由于沿途沒有防空布置,敵機往來如梭,如入無人之境,沿途運輸部隊炸死、打傷、燒毀車輛很多,馱騾驚跑,死者露腸破肚,傷者慘叫待救,傷亡慘狀叫人目不忍睹,人人淚盈鼻酸,較之陣地犧牲者尤多。各單位的運輸補充都受到相當大的影響。
為了減少傷亡,又能按時補給糧彈,我方根據敵機出動時間,改為夜間行動,順利地完成任務。
回憶忻口一戰,我軍死亡很大,戰士犧牲不計其數,干部死的何止百千,閻軍傷亡尤重。我團到臨汾整編時,全團的戰士只剩下170多人,團長張勤增和旅長段樹華講話時泣不成聲,戰士也都含著淚,一并編入七十二師。我則奉命到隨營軍事政治學校學習,在教育機關任職。
抗戰初期,為了保衛祖國,寸土必爭,是死守硬抗的戰術,犧牲太大。武漢會議認為,應該戰略上持久、戰術上機動,認為死守陣地傷亡太大,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應該“實行持久戰略,爭取最后勝利”。因為隨著敵人攻占的面積大了,兵力必然分散,就只能控制交通干線和城市,廣大國土仍屬我方掌握,敵人抽調兵力掃蕩一次,但是不能久占據守,在其進退時,我方中途相機殲滅敵人,由此我方在戰術上能夠由被動轉為主動,由敵多我少、敵優我劣,逐漸轉化為雙方相持的狀態。
我在1941年至1945年間,在三十七師任營長和四十三師任中校參謀時,在晉南汾城、新絳、曲沃、翼城一帶敵區活動,分別參加過數次護送并掩護我行政人員夏征的抗日戰斗。那時形勢轉化,敵人只能在城里、據點死守,無力出擊。有時集結兵力阻止夏征,但敵我雙方兵力都不強,戰斗時間不長,多則一天一夜完成任務。
終于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
據我個人見聞,抗戰期間,日寇到處實行“三光”政策。抗戰勝利后,據山西當局宣告死于日寇者,以晉城縣、崞縣最多。敵人掃蕩時,進占山西吉縣,燒光全城房舍,僅余一處孤立郵局,因它與左右鄰房相隔較遠,未受牽連。就全國各淪陷區來說,則不知損失有多少。我所知所見的,不及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