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歷受德六百五十九年。

契歷受德年，這是一個奇怪的紀年，不是嗎？顯然，這是一個比天子歷更早的紀年法。

如果不是這本代代更新，并且還會一直延續下去的歷法上標注著大周華文，誰也不知道祖庭巨人一直秘密使用著契歷，并且沿用受德年號，這是前朝末代天子的年號。大雪山冰封著許多往事，許多秘密。

冰巖大廳內非常樸素，四方堅固的冰雕座榻之上鋪著獸皮拼制的墊子，坐榻前常年燃燒著冒煙的炭盆，大廳中間是一組精巧的蓋天儀，這里是祖庭王國長老的會議廳。

蓋天儀整體以青銅鑄就，天蓋鏤空，日環、月環和一百零八道星環循環往復，晝夜不息。動力來源于齒輪傳動裝置，而齒輪組靠矗立于大廳中庭隨風運轉的風車傳動。這是前朝天子的贈禮，尺寸已經足夠大了，高一丈余，周長四丈余，為當時人力之極限。柱體上有三足金烏的陽紋，漆金已經脫落。軸承或許也已經生銹了，隱隱約約發出“吱咿”的聲響。不管從設計理念還是造型，以及裝飾花紋的狀況來看，這組裝置顯然已經不合時宜，是陳年舊物。祖庭沒人懂這些天工巧物的制造和修理之法，隨著時間流逝，蓋天儀上面的規律和刻度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祖庭東方長老法布隆西多日布經常坐在他的座位上發呆。就是純粹意義上的發呆，他經常呆坐在那里，看著蓋天儀運轉。一百多年來，一日一食的奇怪習慣讓他身形苗條。他自稱這種飲食習慣是一種虔誠的戒律。他的毛發旺盛，讓他看起來就像一根長毛的棍子，棍子表面披掛著黑色的棉布。

這天，四方長老召開每月一次的會議。走完議會程序之后，西方長老俄多來西加日布又開始嘲笑法布隆西多日布，說他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學來的奇怪戒律，身形消瘦，不像一個祖庭人。法布隆多日布則自嘲解諷道：“我少吃一頓，你才能多吃一頓啊，我瘦一點，你才能肥一點啊。這是戒律，戒貪律己，我先做起。”

俄多來西加日布體魄魁梧，高近四丈，站起身來，蓬松的毛發能碰到冰巖大廳的頂壁。他對于法布隆西多日布此番言語并不以為然。他常常跟北方長老博亞菲勒多日布說：“如果法布隆西多日布不是承襲他父親東方長老的寶座，會有這么多人供養他嗎？他能安坐于寶座之上體悟他的戒律嗎？”

北方長老每次聽到這種言論，總是心急如焚地勸誡俄多來西加日布：“哎喲，我的老弟啊，子承父業是上合天理的，你這樣說是不對的。法布隆西多日布家族掌管刑律，他身為家族之長，自然應該探索更合適的戒律，以此來約束我們的臣民。雖然誤入歧途，但是這是他的使命。你的家族掌管政務、軍務，辛苦勞累，何苦再自尋煩惱，挑釁他呢？”這次也不例外。近來商務繁忙，他正在擺弄榻上的算籌，這一勸，那幾段簡單的加減法又弄亂了，于是多說了一句：“這段時間商隊的事太繁雜了，你來幫我處理一下吧。”

南方長老諸剌隆功日布似乎不太合群，他正在端詳著那本厚重的歷法。并且在日記上填寫今天的太陽觀測數據。祖庭王國南方長老諸剌隆功日布的家族每年年初都會接到大周天子頒布的歷書。他每月的工作就是把當月的日子以及諸事宜忌公布在冰巖庭院中，讓所有家族的家長參詳。他家族有觀測天象的傳統，雖然不知道這些數據有什么用，但是這樣的記錄已經持續好幾百年了。除此之外，諸剌隆功日布還是祖庭王國的祭司，這些工作的神秘性質讓他養成了離群索居，沉默寡言的習慣。

諸剌隆功日布雖然不茍言語，但是他為人心思縝密，忽然想起一事，四人尚未討論過，于是他沉穩示意所有人靜下來。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冰壁上，仿佛櫻子才是本體，他只是影子操縱的提線木偶。

“現今已經是臘月時分，大周天子的歷法使者應該已經在路上了，我們應該好好討論一下，怎么接待使者，怎么迎奉天子頒布的歷法。”

“按照往年的例子不就行了嗎？”東方長老似乎早有應對，諸剌隆功日布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搶先回答了。

“不行，今年是劍星回歸之年，七十年一遇，大周國人都舉行了隆重的慶典。”

“是的，我們的商隊也參與了星落平原環城舉行的慶典。”北方長老博亞菲勒多日布補充道。

“那，我們召集所有的獵人來迎接使者？”

“送給使者更多的雪山特產嗎？”

“可以，我還有一個想法。”南方長老諸剌隆功日布慢吞吞地說：“我們也向天子的都城派出使者，代表祖庭朝覲天子。”

話音未落，其余三位長老都震驚不已，紛紛從座榻上彈跳起來，驚動了榻前的火盆，火星如旋。

“朝，朝覲天子，可，可是，可是有人會講流利的華語嗎？去朝覲路上，會不會因為不懂禮節而觸犯天子的刑法？”

“我最擔心的是，我們祖庭使團會讓那些魔鬼惡徒再度覬覦祖庭血脈。這么多年來，祖庭鎖山自保，除非重要事宜，否則決不參與外界事務。我不敢想象祖庭人面對那些狡猾兇狠的探險隊時奔亡逃命的景象。”

“大家有所顧慮，我理解，請聽我說。長狄族從祖庭分離出去已經有幾百年了。誰聽說過，有人獵食長狄族嗎？沒有，它們不但沒有被獵食，而且建立的王國比我們繁榮，富足。為什么那些惡徒，那些魔鬼還會對我們心存歹念？就是因為我們太過保守，鎖山自保，與世隔絕。他們就會認為，我們的血脈真的有長生之效，就會一直念念不忘。如果我們能夠證明，我們的血脈沒有長生之效，我們就能從根本上斷絕那些恐怖的想法。所以，我們要想天子派出使者，向天子獻上珍寶，以此來交換南方的港口。”

諸剌隆功日布緩了緩氣，接著說：“博亞菲勒多日布，你想一想，如果我們可以擁有一個港口，你的商隊會有怎樣的變化？俄多來西加日布老弟，如果我們能鑄造鐵甲，鐵劍，甚至擁有我們自己的元素武裝軍隊，你想做什么？法布隆西多日布大哥，如果我們有了港口，如果我們可以請天子都城中的那些學者、大師來祖庭，你想請什么學派的戒律大師？”

三人欲言又止，實在是有太多想表達的，但是南方長老諸剌隆功日布并不給他們機會，他有繼續說：“我們一定要向天子的都城派出使者，開國，消除誤會，引進衣物、鐵器、油燈等等一切我們想要的。”

“呃，那受德年號要改嗎？”法布隆西多日布問道。

其余三人竟然不約而同，脫口而出：“不能改！這是先祖的約定。”

“我們自己人還是繼續用受徳年號，這冰巖大廳，不歡迎外人。”諸剌隆功日布如是說道。

“老山王還在盯著我們呢！受徳年號絕不能改！”俄多來西加日布再次強調。

“好，那最后一個議題，朝覲天子的禮物，是那把劍嗎？”

“也只有這個，才能打動天子的心了吧？天子富有四海，除了這把劍，什么他沒有？”諸剌隆功日布看著提問的法布隆西多日布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