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平癱在羊毛毯上沉沉睡去。白天整整一天都在進行大量的演算。墻壁上張貼著一面又一面方方正正的白紙。白紙上寫滿了運算公式，畫滿了輔助圖形。在每一張演算圖紙的右下角都釘了一張元素材料的需求量和提純方法。

莎莉婭一個人掌控五張試驗臺。有時候韓三平也會幫她掌控提取元素材料的進度。

導管里冒出的水汽裊裊上升，順著通風口飄出山體之外。

試管里的溶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淀，藍色的液體慢慢結成塊狀的晶柱，一節一節向上，向四面生長。

閃閃發光的晶體在火焰的煅燒之下開始融化成膠狀。

精心研磨的礦石粉末和精準調節的砝碼讓天平兩邊達成平衡。

某一些劇烈反應的試劑有韓三平親自調配。燒杯里會爆發出驚人的熱量，大量的水泡滾滾升騰。甚至劇烈燃燒。莎莉婭想象不到一顆小小的指甲蓋那么大的塊狀晶體能夠持續噴發紫色的火焰。甚至把托盤燒裂了。她以為是石臺太冷而晶體太熱致使托盤受熱不均勻。換了厚薄不一的幾種托盤都不能成功的觀測這顆晶體的焰色反應。后來韓三平告訴他，可以用釉面托盤盛晶體，然后讓托盤漂浮在水面，以水來傳導熱量就能夠完成觀測。

今天之前，她以為只要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就一定能制造出催化劑。今天之后，她已經改變了想法，如果沒有足夠的智力，沒有有效的方法，有些事情單單依靠人力之工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

她現在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韓三平或許就是她要找的人，與鑄劍無關。

她伸伸懶腰正準備休息，卻看到韓三平累的睡著了。莎莉婭給他蓋上一層被子。

卻沒想到因此驚醒韓三平。他猛然張開了雙眼。回過神來，觀察了一下四周，意識到這夢幻般的一天已成現實。突如其來的劍星災難，叛亂和莫名其妙又確有其事的鈾石和催化劑配方。

莎莉婭看他醒過來了，深感抱歉：對不起，韓，本來是想讓你安穩的睡個好覺，沒想到反而干擾了你的夢鄉。

韓三平笑了笑。他說：沒事，是我做了噩夢。這一天的經歷太不真實了。

莎莉婭也深有所感。她說：是。你知道嗎，有的人祖祖輩輩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只是為了見證著一切。

她指的是這實驗室里的所有算式和藥劑。

韓三平也深感自豪。他笑著說：是啊，一天一夜的進展是別人的幾百年的追尋和跋涉。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我們有多聰明多厲害，而是別人根本無緣得見這一套配方手稿。

莎莉婭似乎非常崇拜他，滿眼溫柔看著他的眼睛，笑意盈盈。

韓三平趕緊轉移視線。

他說：莎莉婭，我有預感，這張配方最關鍵的難點差不多快要顯露真容了。我白天的時候就對其中的某個篇章有疑惑。里面的數值好像一直在特定的區域之內浮動。不過據圖示頁數顯示缺了一頁。除非重新建立一套觀測實驗，否則，有可能不能確定用什么樣的方法來計算。

莎莉婭問他應該怎么辦才能幫助到他。

韓三平說：我的朋友夏楚鄉他其實也是一個鑄劍師，我想找他幫忙。今天晚上應該也很晚了，先把試驗臺處理干凈，休息一個晚上吧。

韓三平也想出去透透風，看看袁思明她們怎么樣了。為什么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們來找自己。

他在莎莉婭清理試驗臺的時候，拿起古老的配方手稿一頁一頁的翻看。數著頁碼數。果然在一疊羊皮紙之中缺了一頁。前面那一頁記錄了完整的觀測和實驗數據。后一頁是元素材料的質量配比。但是中間的誤差值的范圍圖示卻丟失了。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一頁的指導，就沒有人知道誤差可以控制在多大的范圍之內。誤差不可控制的情況下進行元素的熔合，輕則白白損耗材料，浪費資源；重則可能引發不可控的元素反應，發生炸傷或者致死的慘劇。

韓三平在心里嘗試著不同的演算方式。他慢慢的進入了一種心外無物的境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什么，好像是一個圓形的轉動的東西，又好像一道道波浪形的曲線。他沉湎在一些回憶之中。模糊的笑臉，斥責，奇偶變化口訣。然后在腦海里模糊的浮現了一個虛幻的球體，環繞著球體的是無數的亂飛亂撞，無序的光點。

剛剛還和莎莉婭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漸漸地前言不搭后語，莎莉婭問他幾句話沒有得到回應。好奇的回過頭看他，沒想到韓三平如同魔怔了一般，捧著厚厚的手稿，閉著雙眼，直立在壁櫥之下。淡淡的幽光自采光口灑下，籠罩在韓三平的身上。他就像在虛空之中看到了什么神啟，閱覽著虛空里的景象。躍動的燭光給他的臉蒙上虛幻的陰影和猙獰的光照。

莎莉婭趕緊跑過去拍落他手中的手稿。她一遍一遍呼喚這韓三平的名字，正在猶豫能不能就這樣抱上去的時候，韓三平從魔怔之中醒了過來。兩個人都看著對方煞白的面孔，相視一笑。

莎莉婭呼出一口氣，問他：韓，你怎么了？

韓三平撿起手稿說：我好像有什么思路了。但是有實在沒能想明白。

莎莉婭說：嚇我一跳。你們這些人一旦專注起來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曾經見過一些呂克昂研究學院的傳承者就如那個世界之后變得瘋狂失去理智，直到餓昏了被搶救過來才醒來。

韓三平慶幸自己沒有進入那種狀態。他笑著說：幸好你把我叫回來了。變得瘋狂失去理智之后會干什么？

莎莉婭答道：時而大笑，時而大哭，基本上愁眉不展，甚至閉著眼睛不停地亂寫亂畫，嘴里念叨著沒有任何人能聽懂的公式和算式。

韓三平說：不過好像有的人真的能夠從那個世界里頓悟。當他們醒來之后很多難題都迎刃而解了。

莎莉婭說：韓，我不希望你這樣。我不希望配方手稿變成你的心結。我曾經見過，一個很優秀的人，因為無法解開像配方手稿這樣的難題而感到絕望。他用某些神秘祭司的藥物來輔助自己進入那個虛幻的世界。在迷幻的狀態下縱身跳下山崖。

莎莉婭似乎有一段往事。

一片片白色的晶體緩緩飄落。落在韓三平的發髻上。

他向上一看，欣喜的說：莎莉婭，你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