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生命也曾絢爛過
- 熾烈青空
- 熾烈青空
- 4209字
- 2019-06-07 16:04:34
向晟戈最后報考了本校的研究生,復試通過之后他便像個江湖浪子一樣四處晃悠,剛剛結束與其他同學的聚餐,他直奔回家了。向晟戈剛走進家門,他看見父親轉身走進書房,他也跟著走了進去。“老爸,在忙什么呢?”
“整理資料。”父親沒抬頭表情嚴肅地回道。向晟戈沒在意父親臉上的表情,他走到書桌前看了看,是跟招聘有關的資料,向晟戈好奇地問道:“您公司要招新?”
“跟你這個沒出息的沒有任何關系!”向晟戈的父親有些慍怒地答道。他在責備向晟戈沒有報考更好的大學而有些生氣。
向晟戈嬉皮笑臉地看著他父親,他和父親的關系就是這樣,父親生氣的時候他不生氣,他生氣的時候,父親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久而久之,這種模式倒成了父子倆對話的常見狀態了。“我知道跟我沒關系,但是你們要是招阿拉伯語翻譯的話,我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推薦給您老!”向晟戈笑意盈盈地答道。
父親向下撥了撥眼鏡,他抬眼看著向晟戈問:“就這浪子德行會交到什么像樣的朋友?”
“爸,您別這么說嘛,我還真就交到了像樣的兄弟!只要您答應給我一個機會,我就帶他來見您!”向晟戈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交叉著手信心滿滿地說。
“按常規程序來,先投簡歷再面試!最后到我這兒見我!”父親瞪著個大眼睛看著向晟戈說道。
向晟戈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狡黠地看著父親笑了笑,比了個OK的手勢迅速離開了他父親的書房。父親看著向晟戈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無奈地搖搖頭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他疼這個兒子,只是慣在心里,一般事情他都隨他,只要在大是大非上不要走歪了就好。
春天帶著復蘇一切的準備來到這片土地上,它喚醒了花花草草,喚醒了沉睡的樹葉,喚醒了慵懶的人們,他們脫去厚重的冬季服飾,換上輕盈的春裝,溫暖的陽光灑在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人們仰起臉接受陽光的洗禮。
校園里,學生們行色匆匆,忙著考研復試,忙著畢業論文,忙著實習,忙著找工作……但是依然有人忙著在最后的時光里享受大學生活。俞時就是,他背著籃球又去了成讖他們宿舍。
“讖哥,走!一起去打球!”俞時背著兜在網兜里的籃球像個思考者一樣扶額站在成讖的宿舍門口。
“最近都沒時間,你自己去吧。”成讖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書回道。
“這都已經大四了,你丫的不打算再玩玩嗎?”說著俞時走了進來,他伸手翻了翻成讖的書本。
“我這不是正在研究人類智慧的結晶嘛!”成讖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就不能給別人留點活路?”俞時一只胳膊鎖著成讖的脖子說。
“獨孤求敗的感覺挺好的,不打算留。”成讖神氣道。
“行,你繼續做你的東方不敗吧!別忘了自宮!我去打球了!”俞時倒退著走出宿舍還不忘豎個中指。成讖也禮貌性地回了一個。
“還是去圖書館吧!”成讖心思著。于是他收拾收拾書本走出宿舍。他在準備首傳的復試,他和什一都考上了,接下來只要過了復試,他們就可以實現一起去首傳的約定了。“等一起過了復試,我再親口告訴什一,我想和她在一起……”成讖邊走邊思忖著,不禁笑了起來。
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成讖路過籃球場,他看到俞時正在和一群人激烈地打著籃球,俞時一個轉身發現了成讖,他向成讖揮了揮手,成讖拿著書本舉在半空中搖了搖。走在后面的鐘墨看到了成讖,她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嗨。”鐘墨用書敲了下成讖的肩膀招呼道。
成讖回頭看見是她,準備說什么的時候,鐘墨搶先道:“放心,我已經放棄了,現在純粹就是以朋……普通朋友的身份打個招呼而已。”成讖沒回話,他繼續走著。
“你喜歡什一嗎?”鐘墨看著成讖認真地問道,鐘墨看見成讖露出猶豫的神色,似乎并沒有回答的意思。她又繼續說道,“我覺得你是喜歡她的,只有你自己沒有意識到!”鐘墨無奈地笑道。
“也許吧。”成讖看著地面終于回了一句。
“哈哈哈,成讖,你那么坦誠地拒絕我,卻不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真心。我只是想提醒你,別錯過了你真正喜歡的人。”說著鐘墨逐漸放慢了腳步,她看著成讖走遠的背影,喃喃自語:“雖然我知道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我。”
鐘墨的一席話無形中在成讖心里留下了痕跡,如果真的正視這些問題,他需要很大的勇氣。對于什一的感情很復雜,成讖自己也說不好。在成讖心里,她像另一個他,他想更清晰地看清楚這份感情,而不是出于對另一個自己的同情,所以遲疑不定。“我們在一起吧!”這句話到底是因為同病相憐還是因為“我喜歡你”?他并不確定。年少的時候,因為自己的無知行為傷害了母親,讓她在人生最后一刻孤獨地離去,他不想再犯,也不想再失去,所以他格外小心翼翼。
成讖到了圖書館后才發現鐘墨沒有跟上來,他很幸運地找到了座位,并在圖書館里待了一整天。時間就在他認真學習中流逝,等他再看手表的時候,他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春天的氣溫逐漸回暖,走出圖書館能明顯感受到溫暖的微風,成讖用胳膊夾著一本書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看見俞時還在打籃球,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汗濕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成讖正準備喊他的時候被路邊的一個小坑絆了一個踉蹌,他緩過神回頭看了看才發現是地面上的坑,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被磕了一塊泥巴印,鞋帶也散了。成讖蹲下身準備系鞋帶。
“俞時,你不玩了嗎?”一位同學朝坐在球場邊長椅上的俞時喊道。
“我歇會兒,我頭有點暈……”俞時話沒說完就倒在椅子上又從椅子上跌倒在地上。籃球場上頓時一陣騷動,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去,成讖系好鞋帶順便用手擦了擦鞋子上的泥巴印,他抬頭向籃球場望去時,在人群的縫隙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俞時。
那一瞬間成讖感覺自己失聰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忽然,嘈雜的聲音又全部傳進他的耳朵里,他聽見有人大喊快去叫老師,有人大喊快送他去醫務室……籃球場上一片混亂。成讖呆立在那里,他感覺雙腳被什么抓住了一般怎么也挪不動,他想走過去看看俞時怎么了,可是他整個人像中了邪一樣無法移動,這種感覺跟他多年前親眼看見躺在血泊里的母親時一模一樣,成讖睜大的眼睛里充滿恐懼和不安。來回跑動的同學撞到了他,他踉蹌了一下,腿似乎可以動了!他跌跌撞撞跑到俞時旁邊,他跪在地上小聲喊著“俞時!俞時!俞時!你醒醒!”
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置于凸透鏡中,奇異又畸形。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劃破天際,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直滲入成讖的內心深處,無助感像野獸一樣猛然撲向他。“救護車來了!快讓開!”旁邊的陌生同學連忙喊道。
俞時被抬到急救擔架車上,又被醫生抬上救護車。成讖感覺大腦一直嗡嗡響,他再次感覺自己好像失聰了一樣聽不見聲音,他的行為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他像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兩眼無神地望著不停閃爍的救護車警報器,離他越來越遠,視線隨即變得模糊不清。籃球場上聚集的同學逐漸散了去,只有那顆孤獨的籃球還躺在一邊,過了許久,成讖走過去撿起籃球,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
當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在不經意間突然消逝時,人們總會自省說,我們要把握當下,并與那些離開自己的人好好道別。殘忍的是,有些時刻人們根本無法掌握,訣別就在當下發生著,措手不及的意外讓那些依然活著的人根本來不及好好告別。
經醫生診斷俞時因腦血管畸形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他終究沒有給醫生搶救的機會。生命絢爛如煙花,也脆弱如煙花。俞時的同班同學自發組織去參加他的葬禮,成讖宿舍的四個人也一起去了。這一路,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表情。
坐在車子上,成讖回憶著過往,上大學的第一天,第一個跟他說話的同學就是俞時,那個開學第一天就打碎了自己熱水瓶的同學叫俞時,那個追在他身后問東問西像個教導主任似的同學叫俞時,那個有事沒事就來宿舍找他去打球的同學叫俞時,那個總是搔首弄姿站在宿舍門口,說著“空白挖”的同學叫俞時。那個突然昏倒躺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的同學叫俞時,那個冒冒失失總是缺根筋的同學,他的好兄弟俞時,成讖如何也沒想到會在這畢業季以這樣的方式分別,有生之年不再見。
中午的太陽曬得讓人焦躁不安,成讖覺得那種感覺似乎在很久以前就一直纏繞著自己,在母親的葬禮上,在什一哥哥的葬禮上,如今在俞時的葬禮上。祭拜結束后,俞時的父親聲淚俱下地感謝那些來參加俞時葬禮的同學,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年輕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但是老父親顫顫巍巍用哽咽的聲音說著謝謝時,女生哭了,男生也哭了。
后來俞時的父母來宿舍收拾他的東西,很多俞時平日里玩的好的朋友都過來了,他們圍在宿舍門口沉默不語,俞時的父母看著屋子內與兒子有關的東西,再次失聲痛哭。他望了望擠滿了一間寢室的孩子們,老父親擺擺手悲傷地說:“我兒子的東西……你們愿意做個紀念的就拿去吧……”
向晟戈推了推睡在床上的成讖,他告訴成讖,俞時的父母來取俞時剩下的東西,向晟戈問成讖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而成讖像個患失語癥的病人一樣一聲不吭。最后向晟戈和李鳴以及卜屹三人跑過去幫忙,有人幫俞時父母收拾東西,有人幫忙將東西搬出宿舍,也有人拿了俞時的東西,不是因為喜歡只是單純地作為一個紀念,紀念曾經有個兄弟來過他們的世界。
俞時突然離世給成讖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他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沒有看書也不吃不喝。盡管寢室的另外三個人每次回寢室都會喊他,他依然一聲不吭。第四天,向晟戈趴在成讖的床邊,他看著成讖蜷縮在被窩里,巨大的身軀一動不動,無名火像火山巖漿一樣噴涌而出,他用力掀開成讖的被子,大吼道:“你他媽到底在做什么?你這樣算什么啊?!算什么……”向晟戈沒說完他撇著嘴哭了起來。
四個大男生壓抑已久的情緒徹底爆發了,在一起住了四年,第一次四個男生因為同一件事抱頭痛哭起來,起因于那個被他們稱為“空哥”的男生,往后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宿舍門口,他們的生命里。成讖的鼻涕眼淚全部交織在一起,三天沒吃沒喝導致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微微抽動的身體似乎在提示著別人他還活著。
不知過去多久,成讖感覺全身虛弱而乏力,他慢騰騰地從床上支起身來,看著坐在下面凳子上的三個人,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句話:“有吃的……喝的嗎?”由于好幾天沒說話也沒吃東西,成讖剛張口說話時一度失聲,他條件反射地咳了咳。
三個人愣了一下,卜屹立馬反應過來忙答道:“有有有!”
卜屹拿出一桶方便面,李鳴忙著倒水,兩個人又忙著泡面,成讖看著他們虛弱地說:“能幫我泡兩桶嗎?不然吃不飽……”
卜屹一臉呆滯機械地轉身看著成讖,他扶了扶眼鏡不好意思地說:“只剩最后一桶了……”
“我去買!”向晟戈趕忙說道,他走到水池邊洗了一把臉,火速跑出宿舍去買泡面。后來向晟戈買了一箱方便面,外加十袋火腿腸,罐裝啤酒和可樂。那一天四個人在宿舍里吃了半箱泡面。聚散離合,生離死別,隨時隨地都在上演著,無論人們如何小心翼翼,最后都會失去,這是俞時的離去帶給成讖最深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