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放寒假時,什一的父親特地開車來學校接她回家。雖然父親提前告訴過什一,但是當她走出校園大門口看見父親正坐在車內朝她揮手時,她還是又驚又喜。她微笑著跑了過去打開車門坐上車。
上大學以來,父親經常冷不丁地來學校看看什一,偶爾也會帶很多零食給她。以前她從未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也這般細心。在什一內心深處,她自認為父母的變化緣起于哥哥什爾的突然離世。事實上,她選擇性地忽視一些事情,那些細小的變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萌芽,如今瘋狂生長。
什一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一只手托著腮支在車窗邊,她看著窗外一路向后倒退的城市風景,耳機里阿信唱著“幸運的孩子,爬上了殿堂……”突然,什一發(fā)現(xiàn)父親走的這條路并非回家的路,她摘下耳機轉頭看向父親問道:“老爸,我們去哪兒?”
父親笑了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前方說:“帶你去看看未來的新家。”
什一立刻明白了父親話里的意思,她問父親什么時候可以拿到房,什么時候裝修,什么時候一家人可以住進去。她將一連串的問題拋向父親,父親樂呵呵地笑著回她,如果沒什么意外,后年就可以入駐了。什一開心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但是片刻地歡呼雀躍后她心底突然一陣心酸。
沉默許久,什一望著父親,他抿著嘴唇目光柔和地看向前方。“如果生活中那些苦難不曾發(fā)生,現(xiàn)在會是不一樣的景象吧。一家人的歸處還是清和城,還是那棟房子,還是那個熟悉的院子,那顆不結櫻桃的櫻花樹……”什一心想,她發(fā)現(xiàn)眼前的父親儼然老了許多,稀疏的白頭發(fā)夾雜在黑發(fā)中間格外扎眼,只因跟這輪廓清晰的臉龐混在一起才沒襯得那般蒼老。
“老爸,以后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吧!不要再爭吵了。”什一目不轉睛地看著父親說,臉上帶著哀求的神情。
“嗯。”父親只是簡單地應了聲,他沒再說話。
父親帶什一特地繞路經過新家的小區(qū),他指著靠近馬路邊的一幢樓告訴什一,他們的新家是靠近小區(qū)門口的那幢,在一樓而且有個院子。父親告訴什一,以后她可以在院子里養(yǎng)狗養(yǎng)貓,她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收養(yǎng)流浪貓。之所以選擇靠近小區(qū)大門口的這一幢,是為了以后什一工作出行更加方便,出門就是車站臺,父親知道什一懶,這樣她便可以少跑一點路多睡一會兒覺。
什一望著近在眼前的高樓,“以后在院子里種棵樹吧,可以結出櫻桃的樹。”她想。車子逐漸加速,什一凝視著窗外一片荒蕪的景象,了無生氣,小區(qū)門口外的那個禁止停車的標識孤獨地佇立在那里,十分顯眼,它與什一家的那幢樓隔著一堵圍墻,望衡對宇。
除夕這天,樂星辰給什一打來電話,她問什一為什么高中畢業(yè)后每年都不回清和過春節(jié)。什一打趣道,因為她自己和一家會所牽了寒暑假協(xié)議,只要一放假就得過去打工,所以自然沒辦法回去過春節(jié)。樂星辰對著電話一通抱怨,她把什一數(shù)落了一遍,樂星辰說什一,從高中畢業(yè)到現(xiàn)在已經兩個春節(jié)都沒聚過了,是不是打算像米霄一樣棄大家而去突然從一群人里消失,樂星辰提到米霄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沒心沒肺的樂星辰很快就換了個話題,她問什一為什么自己家里不缺錢還要如此拼命打工!什一告訴樂星辰她是為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做準備,聽什一這么一說,樂星辰當即覺得什一說得很有道理,她揚言自己也要打工賺錢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
什一剛掛斷樂星辰的電話,成讖就打了進來。什一打趣道,自己正準備給他打電話他就打電話過來了。成讖揶揄了她半天,他說,“你個鐵公雞會記得給我打電話?還是主動的?”什一趾高氣揚地回,“要不你掛了,我打給你!多大點事兒啊!”
成讖笑了笑,他問了一個和樂星辰一樣的問題,他們都問什一什么時候回清和,但是成讖在問出這個問題后他就后悔了。她不回來,原因成讖再清楚不過。但是讓他稍稍安慰的是什一風輕云淡地說自己也不確定,她忙著打工賺錢。
有時候就是這樣,咫尺之間,兩個人怎么也不會相遇,不會重逢,咫尺之地,卻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回去看一看。當成讖和什一聊到歌詞的事情時,他看見成諺拿著兩罐啤酒出了門,成諺對他打個手勢,他知道成諺去看什爾了。至于歌詞的事情,什一最后承諾大學畢業(yè)時一定寫好給他。
掛了電話后,成讖走進臥室躺在床上,他看著天花板,目光又落在那張貼在墻上已經微微泛黃的座位表上。“不回來是因為怕傷心,畢竟這里長眠著一位最在乎的人,去看他還是不去看他,都讓胸口抽疼不已。”他心想。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母親,他已經很久沒去看她了,準確說自葬禮后再沒去看過。每年清明節(jié)都是成諺去祭奠她,對于成讖不去看母親的行為,成諺也從未說過什么,兄弟倆之間存在著無形的默契,互相理解又互相扶持。
什一給朱漫洛打電話時,她的手機一直處于通話中,她笑了笑掛了電話。“有駱淮清在,朱漫洛的電話很難打進去,尤其是這個時候。”她想。什一走出房間來到客廳,父親坐在大沙發(fā)上看著小品,母親在廚房里收拾餐具。客廳里十分安靜只聽見電視機里小品演員的聲音。她走到冰箱那兒打開冰箱門從里面拿出一罐啤酒和一罐可樂。父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他繼續(xù)看電視,臉上時不時浮現(xiàn)笑容。
什一走到陽臺上,她將可樂放在欄桿上,順手打開啤酒,啤酒發(fā)出碳酸氣泡聲,她大口喝了起來。什一將陽臺上的窗門打開,凜冽的寒風吹過她的臉頰,吹進她的脖子里,她看到窗外萬家燈火,每個小窗戶都散著微弱的燈光,幸與不幸都不會透過那燈光折射出來,但是亮著的燈光證明那個家里有人,孤獨與否只有自己知道。奇怪,今年璃都市沒有爆竹聲也沒有人燃放煙花,漆黑的夜空落寞而寂寥。什一舉著手里的啤酒對著夜空說道:“老哥,新年快樂,你二十一歲了……”說完她將剩余的啤酒全部喝干,然后她又打開可樂十分珍惜地小口喝了起來,她將那視為為數(shù)不多的微小幸福。
開學前夕,什一提前幾天結束了會所里的兼職工作,她待在家里,無所事事。什一坐在自己房間里的沙發(fā)坐椅上正看著書,那是加繆的《局外人》。母親在自己的房間里看電視,父親早早投入到工作當中。窗外溫暖的陽光灑在這片沉睡的大地上,照進她的房間里,落在她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上,什一從來沒有染過頭發(fā),她一直蓄著長長的黑發(fā)。
什爾曾經說過,什一的發(fā)質像媽媽,粗細均勻沒有碎發(fā),發(fā)量很多每次放下來的時候就像傾瀉而下的黑色瀑布。他告訴什一,黑色的長發(fā)更好看。只是什爾沒告訴她,蓄著長發(fā)的什一更像個溫柔的女生。什一嘴上不同意什爾的說法,但是她從來沒剪短過,直到高三那次。高考結束后她再也沒有剪過,就這樣一直留著,現(xiàn)在頭發(fā)再次長到及腰的位置。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什一盤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手里的書,她沒注意到打進來的電話,因為她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就在她覺得脖子酸疼的時候猛然抬頭發(fā)現(xiàn)了成讖打來的電話,等她去接時對方卻掛了。什一拿起手機回撥了過去。
“怎么了?”她皺著眉頭問。
“我在火車站,快過來盡地主之誼!”成讖回道。
“你在火車站做什么?”什一將盤在椅子上的腿放了下去,順便捏了捏問。
“我明天一早的火車回學校啊!所以今晚在這兒留宿!璃都市能蹭上飯的也就只有你了!”
什一起身看了看窗外,陽光明媚,一陣微風拂過,香樟樹的葉子輕輕搖動著,突然她靈機一動壞笑道,“行,我請你吃飯!”
掛斷電話什一告訴母親自己出去見同學,接著她又將飯店的地址以短信的方式發(fā)給成讖,她告訴成讖他們在吃飯的地方集合,成讖爽快地答應了。成讖將行李寄放在離火車站不遠的酒店里,旋即打車去了什一說的地方。下車的時候,成讖才發(fā)現(xiàn),什一說的吃飯的地方是一家火鍋店!他雙手插在黑色長大衣的口袋里,在路燈旁邊慢悠悠地踱著步子,他在等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