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曜城的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城中弟子們在習武。再次回到這里，好像時隔了很久，在林間小屋度過的時光仿佛一場夢，一個冗長的夢。
“斯璇姐姐！”
剛見到草兒，她就向我飛撲過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以后可不許離開我了，聽到沒有？”
我的心卻很亂，滿腦子都是楚楓。
許久沒見，便和暖煦約在后山。我去得較早，就在石凳上坐下等他。中午的時候，草兒霹靂啪啦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詳細地給她講了，唯獨楚楓的事一筆帶過。奇怪，這小子怎么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這么早啊。”
“啊。”
“這幾日應該過得很辛苦吧，我給你做了點桂花糕，你嘗嘗。”
“你親手做的嗎？好香啊。”
“嗯，好吃，來，張嘴，啊。”我把咬了一半的桂花糕塞到了暖煦的嘴里，笑盈盈地看著他。對呀，還想他干什么呢，說不定以后都見不到了。暖煦看著眼前的少女，眼神中充溢的是甜甜的溫柔，如果這份感情是真的，應該會幸福的吧。
肅殺的寒冬轉瞬即逝，早春又悄無聲息地來做客了，一年一度的城主爭霸賽即將拉開帷幕。在這兒呆了這么久，我已經知道這場比賽真的有點類似于意念比拼，雙方不必近身搏斗，而在思維中進行比拼，不過意念中受的傷也是會反彈到身體上的，所以每次比賽后，城主們都要休養一段時間。之所以要舉行城主爭霸賽，目的并不是非要一爭高下，而是要爭得永烈玉墜的保管權。哪一方贏了，玉墜就由該城城主來保管。由于師兄從來沒輸過，所以這玉墜也就常駐在曦曜城了。
師兄登臺了，對面不是楚楓，唉，怎么又想到他了。雙方坐在墊子上，慢慢合上眼。驕陽之下，漫長的比賽正式打響。
“李倩，你敢動我弟弟。”
“別自作多情了，南宮晉死后，他就不是你弟弟了。”
誰也沒有想過，這場比賽是兩個少年的復仇之戰。
比賽持續了四天，結果還是從草兒口中得知的，站得累了，就回來休息了，其實更多的，是心累了吧。不出意料，師兄贏了，但據草兒說，師兄下來時臉色很難看。而出乎意料的是，這場比賽宣告結束的方式是紫皓城城主直接從墊子上飛了出去，血濺了滿地。之后，他被攙了回去，第二天就咽了氣，這是往常從未出現過的情況，畢竟兩城之戰，不是為了拼個你死我活，師兄竟一下把對方打死了，必然會招來紫皓城百姓的不滿。百姓們站在兩城交界處，嚷嚷著要為城主討回公道，不過他們都很自覺地堆在界限之后，沒有人踏進半步。我的心好像更煩了。
“我想出去走走。”
“師兄，現在外面的百姓都堵在那兒找你要說法，況且你上次的傷還未痊愈，加之這次……”
“好了，讓我靜靜。”少年沒能攔住夏源，任憑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你以為殺了我，楚楓就會感激你嗎？他會更加恨你，因為你連報仇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夏源有點喘不過氣。
“這些年，什么事都要你替他做，他是廢物嗎？你做的這一切他都認為是施舍，是南宮晉和張蕓從未愛過他，所以你憐憫他。”
“不是這樣的，爹娘這么做是為了保護他！”夏源幾近咆哮。
“哈哈哈，我死之后，楚楓會重新回來當城主，而他回來，你們兄弟就會自相殘殺，到時候我就可以為我爹報仇了，哈哈哈哈！”
“不，不要！”誰也不知道，讓李倩彈飛的那一掌，是他自己重重拍下的……
“源兒。”
“爹，娘，你們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源兒，你今年多大了？”
“八歲了。”
“好，娘要跟你說件事，這件事不可以跟你弟弟說，聽到沒有？”
“好。”
“知道為什么爹娘從來不帶你弟弟去見外人嗎？”
“不知道。”
“現在世道險惡，有很多人覬覦你爹的位置。你是哥哥，是男子漢，要保護弟弟。如果不對外宣稱楓兒是我們的孩子，就不會有人想加害于他，明白了嗎？”
“啊……”夏源里擠滿了淚水，始終沒有滴落下來。
“不行，我得去看看師兄。”我在屋里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久了，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去看看夏源，順便，順便問問楚楓的事。
看見房門開著，我就小心地走進去了，帶著剛剛從街上買來的稞子餅，也不知道師兄愛不愛吃。
“師兄回來了，快過來吧，飯菜都準備好了。”那少年背對著我，衣著不像是這里的弟子。沒有回應，少年回過頭，表情從欣喜變成惶恐。這是誰呀，怎么沒見過？那少年把我拉到簾子后面，向外探頭，確保沒人后長吁一口氣，語氣凝重地對我說：“聽好了，今天見過我的事不許和任何人提起，不然你就沒命了，聽到沒有？”
“哦，哦。”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過他這恐嚇也太溫和了，根本嚇不到我。想當年我堵低年級學生的時候，一拳砸到墻上就給那孩子嚇個半死，基本上是爬著回去的。
“哦，對了，師兄呢，我給他送點稞子餅。”
“他出去了，放那兒吧，他又不會吃。”
“什么？”
“不是，我是說等他回來，我幫你轉交給他，先回去吧。”
我剛走出屋子的時候，少年咚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什么嘛！”我悻悻離開了。
走到經常和草兒一起談天說地的那邊草地，因為已經生了嫩芽，踩在上面咔咔作響。我坐了下來，腦海中還是楚楓，耳邊總會響起他跟我說的話。
“紅色的云真美啊！”
“其實那不是云，你可以叫它晚霞或是火燒云。”
“我來吧。”
“不行，你胳膊還沒好，不能干重活。”
“你那小力氣，怎么能劈柴呢，這種活還是我這個男子漢來干吧。”
“咔！”木頭斷成兩半，我仰著頭看他。
“那你來吧。”楚楓聳聳肩緩解尷尬。
“流星，有流星，快來許愿，楚楓小青哥。”
“你許了什么愿？”
“很多很多，草兒每天快樂，師兄們武藝長進，還有，你和師兄和好。”
“傻瓜。”
“你說什么？”
“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是你問我的。”
“那你就說啊。”
“還敢跟我頂嘴了，站住，看我抓住你好好打你一頓。”
“來抓我啊，抓不到。”
“噗嗤，那傻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在草地上坐久了，都沒注意到天色已晚，月亮來替太陽值班了。我拍拍衣擺，站起來準備往回走，卻看到不遠處有一點火光，忽明忽暗，冒著白煙。走近的時候，我看到了，曼。
我坐在曼的旁邊，他把紙一點點放進火盆里。我不想破壞氣氛，剛想走的時候，曼卻叫住了我，讓我坐下來，卻又沒跟我再多說一句話。我蜷著腿坐著，揣測著他在給誰燒紙錢。
“是給我妹妹。”
“啊？”
“我妹妹六歲那年去世了。”
“哦。”安慰的話，好像不太合適，好在他接著說才緩解了短暫的尷尬。
“我們逃難的時候，娘騎馬，我在前面，妹妹被娘綁在身后，繩子開了，妹妹掉了下去，但為了保全我，娘沒有停下，我始終記得妹妹帶著哭腔的哭喊：“娘，哥哥，救我。不要丟下我，哥哥。”
很符合曼的一貫作風，三言兩語就講完了，雖然表情冷冷的，但我能感受到他對妹妹應該一直心存愧疚。也許他的性格也是因為這件事才變成這樣的吧。就像原來飽受寵愛的我從妹妹進家門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再是溫順的小公主了。
“其實你妹妹的死也不怪你，都是意外，而你娘也沒做錯，她如果不那么做的話，你肯定也活不成。不要活得這么不開心，這樣你妹妹在天上也不會開心的，你想啊……”
“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啊？啊，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放心好了。”
“你長得很像我妹妹。”我愣了一下，這幾秒鐘的功夫，我回想的，是與曼為數不多的幾次眼神交匯。我終于覺察出，他曾經看我的眼神里，除了冷酷，還飽含著溫情，那是對樣貌似妹妹的我的內疚與感謝。“那我以后不叫你師兄了，叫你哥哥吧。”
曼也愣了一下。
“所以哥哥，以后要常笑哦！”我兩只手抓著他的臉，曼的嘴角有了一個不常見弧度，很難得。
火堆旁邊的兩個少年，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吧……
“咚咚咚。”早上又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斯璇姐姐，紫皓城的百姓回去了。”
楚楓回來了，他重新登上了城主之位。不知怎的，我并不開心，總覺得會發生些什么，心里慌得很。
夏源回去后，少年跟他說了自己被發現的事。
“是誰？”
“是個女孩兒，穿著粉色的裙子，頭上有一個翠綠色的簪子，長得還可以，對了，腰間還別著一個荷包。”
“知道了。”
“她還給你送了稞子餅，雖說你不愛吃，但我也不好意思讓她拿回去。”話音還未落，夏源拿起一個咂么了起來，“嗯，其實味道還不錯。”
“你真是，重色輕友吧。”少年一臉嫌棄地看著夏源。“不過去山洞靜養這些天，心情看似好了許多呢。”
從小就這樣，一有煩心事，夏源就會去山洞里呆一段時間。
“不過，楚楓回來了。”夏源停下了。“他重新當上了城主。”
“哦，以后斯璇再來時，不必躲著了。”
“嗯，好。斯璇？那個女孩兒是謝斯璇？難怪看起來眼熟。怪不得我給你買的你不吃，她給你買的就吃，哎呀。”夏源斜著嘴笑了，那模樣，和楚楓有點像呢……
“師兄。”
“你來了。”少年又習慣性的躲到簾子后面。
“出來吧。”夏源把門關上，把那少年招呼出來。“我聽說你上次來了，稞子餅很好吃，謝謝。”
“咦？今天師兄跟我這么客氣，吃錯藥了？”
“找我有什么事嗎？”
不知道說完，師兄的態度會不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我故意把語氣放嚴肅了，“師兄為什么不能和弟弟和好呢？”
師兄的臉果然瞬間就冷了下來。“看來楚楓把我們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為什么你們不能原諒彼此，給彼此一個機會呢？”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也有點心虛，拼命想勸說他們和好的我又何曾給過妹妹一個機會。師兄沒說話，倒是少年先開口了，“根本不是師兄不原諒楚楓，這幾年師兄是怎么對待他的，他楚楓又是怎么對待師兄的！”
“千漪，別說了。我很累了，你先出去吧。”我被趕出來了，雖在意料之中，卻還是有點失落。謝斯璇，你就多管閑事吧你。
和草兒約好要在草場見面，她又去逛街了，真難想象她怎么每天這么多精力。我真的被煩心事鬧得頭都要炸了，這樣想著，我往草場那邊走去。
“給斯璇姐姐帶了這么多好吃的，她應該會開心的吧。”
身著青衣的少女笑望著手中的東西，與周圍的草渾然融為一體。寬敞的柏油路上，女子滿面愁容，項上的玉墜露出一個邊，發著幽藍色的光。
有時，你越希望生活波瀾不驚，內心就越無法風平浪靜，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前方等著你的，是萬丈深淵，還是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