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吏員的女兒圍了上來，看他們聊得興起，有能插話的也湊進去說了起來。轉來轉去，不知怎么就轉到林家小秀才能不能中舉上。

有說行的，有說榆林縣就沒有這個年紀中舉的，張家的小子與他們都熟，聞言不服氣，擠進來道“到處都是林小秀才，榆林縣就沒別的事可說了。”

方怡雪瞪了一眼張大郎，卻忍了氣什么也沒說。倒是夏小姐道“以往說起外省那些神童來，明明素不相識，嘴里卻要說出一朵花來，仿佛親眼所見。現在神童就在眼前，反而不愛說了，要說也是種種不好。我爹說，遠的香近的臭，真是一點沒錯。”

若不是張家下人端了茶水點心進來，給這些小姐少爺們，怕是這張家大郎還下不來臺。就著茶水點心看到張大郎溜了出去，方怡雪見沒人注意也跟了出來。方澄藍也跟著妹妹身后，出了門。

看眾人心思無不在周婉佩和夏小姐身上，借著更衣，方怡巧大大方方跟了出去。張家院子不大，想來這會兒，除了假山也不會有別處可以說話。干脆快步繞了一圈，趕在前面趕到假山，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貓了下來。

心跳得很快，第六感告訴她一定要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也許很重要。

很快聽到腳步聲，前面重一些的應該是張大郎，后面輕一些也快一點的應該就是她的三姐方怡雪。

“你給我傳的話里是個什么意思，你能揭發我什么，還巴巴得要我到這里。”方怡雪的聲音壓得極低，急促的呼吸聲中帶著些氣急敗壞的惱意。

“你若不懼，大可不來呀。”張大郎的聲音里帶著戲謔。

“你……”方怡雪沉默下來，呼吸依然急促。

“巧姐當年落水，是你所為吧，別急著否認，那臺階我去看過數次，是人為拆掉的。”

“證據呢，你以為你說什么，別人就要信。”方六郎的聲音插進來，他不放心妹妹，跟在身后，發現她與張大郎私下見面。剛聽二句，發現不對，就冒出了頭。

“方六哥也在呢，證據不證據的，我又不是上衙門告狀。只要方家老太爺信，你們四叔四嬸信，不就行了。”殘害手足這種事，方老太爺若是聽了，誰知道會做出什么反應。自從親哥五郎被迫迎個牌位當正妻，方老太爺在三房心里，已經有了嚴重的陰影。

“你想如何。”這么多年憋在心里，今天卻爆了出來，方六郎想來，他必有所求。

張大郎點點頭，一直繃著的臉露出一絲羞意“我娘正在與我相看……”

“你是想……”

“你休想……”

方家兄妹異口同聲，說完互相看了一眼。方六郎低頭盤算，這張家配自己妹子，算來還是高攀了，倒是一門好親。

張大郎翻起好大一個白眼，極端蔑視道“我怎么會看你這個蛇蝎女子，別人不過背地里議論一句巧姐往后嫁得肯定比你好，就能狠心害她落水。誰知道后面有什么報應等著你，我可不與你沾邊，免得沾了晦氣。”

一句話氣得方家兄妹幾乎吐血，剛才擔心張大郎強娶自己，急得上火。這會兒聽了他的話，反而又開始失落。方怡雪冷哼道“不是最好，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不妨直說。”

心里暗算壓箱底的銀子存了多少，要是對方獅子大張口，自己該怎么辦。

“我喜歡巧姐，想娶她為妻。”張大郎說完，聽到假山后傳來石子滾動的聲音。一皺眉，正要去看個究竟，假山另一頭，小石頭的聲音傳過來“這里就是一座假山……嗯，好，我還是回去吧。”

三人屏住呼吸，看小石頭跑遠，這才松了口氣。

方怡雪咬了下唇“你怎么不讓張嬸子去跟四嬸提親。”

“提了，四嬸子說巧姐還小，現在還不考慮這些事。”張大郎鼻子里哼哼二聲，顯然是極為不滿。

“這事跟我們說又有何用，就是喊破了天，我們也不可能作這個主。”方六郎看著張大郎，一臉坦然。

“我當然知道你們作不了主，所以，所以……”后面的聲音極小，方怡巧幾乎快要把耳朵支起來，才勉強聽到幾個支離破碎的詞。

看他們幾人走得遠了，方怡巧努力搓搓蹲得有些麻木的腿，還未抬頭，一雙白底黑布鞋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這臭小子，嚇死我了。”抬頭一見是小石頭，嚇得她拼命捶了幾下他的肩膀。

小石頭也不躲，努努嘴道“剛才若不是我，你早被發現了。”

原來小石頭眼尖，看到這幾人魚貫而出，也跟了上去。他是跟著方怡巧，站的位置又恰巧在個有坡度的死角。他能看到所有人，而別人看不到他。

只是聽不到他們說的話，所以大感無趣。也幸好他機靈，看巧姐腳下一滑發出些聲響，忙鉆出來假裝跑到這里來玩，這才掩護了巧姐。

“你們姐弟倆去那兒了，出去玩都不喊我。”周婉佩看到他們最后回來，有些不高興道。

“小石頭要去看看景，老師交待的詩作還沒做出來呢，正發愁。”隨便找了個借口，卻讓人想起，小石頭和林小秀才正是同門。看到一堆女子摩拳擦掌，大有圍上來的趨勢。

小石頭臉色一變“我聽到娘在叫我了。”溜到慧娘跟前去了。

年后，方怡雪開始和巧姐修復關系，先是拿了禮物送她。又說之前是因為一些誤會，現在解開了，終究是姐妹，實在不想因此生隙。

“家中姐妹在一起只有這么些年，家中姐妹中，姐姐們常年在外，僅得我們兩個。看妹妹與外人親如姐妹，家里的親姐姐不理不睬，想起來就難過。”慧娘聽了，還道她長大了，終于懂事了。笑著讓女兒跟姐姐要好好相處，以后不要再鬧別扭。

方怡巧面上應承，笑呵呵說她從未想過與姐姐絕交。是姐姐不理睬她，她才只好敬而遠之。說了半天自己巴不得和姐姐做好姐妹一類的鬼話，臉都笑僵了才送走方怡雪。

露出冷笑，將方怡雪塞給她的禮物，一只裝滿了香料的香囊用針挑開。一塊玉牌“丁當”一聲，從里面掉出來，對著陽光看到一個小小的“張”字。

用絡子打了結，塞到小石頭身上，吩咐他，貼身放好，別讓人瞧到。

元宵節這天，縣里有花燈，縣里的人家，年年都是拖家帶口去看花燈，猜燈迷。方怡雪一大早就來“預定”她的時間。

說兩人結伴，五哥六哥都去，就不用勞煩大人們帶了。還特意去跟四嬸娘打了招呼，慧娘想著有兩個哥哥在，料也無妨。

小石頭在一邊嚷著要去，慧娘自答應他“跟著你姐姐就是。”又吩咐紅杏也一塊跟著熱鬧熱鬧。

方家姐妹倆一水的白綾襖，一個著雨過天晴色撒花裙子，一個著碧水綠百褶裙。都挽著少女式樣的丫髻，方怡雪插了對簪不說，還掛了寶石耳墜。

方怡巧就簡單用紅繩挽了發髻，帶著紅杏和小石頭出了門。看到街邊有賣面具的，小石頭覺得有趣，用手扯扯方怡雪“三姐姐，這面具有意思，你買給我吧。”

方怡雪早就嘗過他的厲害，當初為了接近林小秀才，喂了他多少東西，都喂不飽他的胃口。皮笑肉不笑的想拒絕，冷不妨五郎已經付了錢，讓大家一人上前去挑一個。

小石頭跟方怡巧挑中了一樣的福娃面具，紅杏挑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戴上。縣里的花燈種類和數量都比不了省城，聽到旁邊一些去過省城看燈的人高聲談論炫耀著。不過就是圖個熱鬧，大部分人家還是會走出家門。

特別是青年男女，這也是難得一次可以在街上正大光明遇面的機會。比如周俊宏和她的未婚妻，至于周婉佩，她今天的任務格外艱巨，要陪同哥哥和新嫂嫂在燈會相見，否則怎么會錯過和方怡巧一起玩耍的機會。

小石頭今天格外調皮，一會看著路邊賣的花燈不肯走，一會又看到賣湯圓的挪不動步子。最后方怡巧不得不抱歉道“你們先走吧，我看著他吃完了東西，再去追你們。”

方怡雪撇撇嘴，強壓著厭惡道“我們一道走吧，我還約了表姐到橋頭看煙花呢，讓哥哥在這里看著他。”

見兩個哥哥都點頭，小石頭跳了起來“不要不要，我只要姐姐陪著。”

方怡雪有些煩了，聽說林小秀才今天來觀燈。這么難得的機會，她只想快點把方怡巧帶到張大郎所約的地方，自己再找機會接近林小秀才。

見小石頭比自己弟弟還要調皮，早失了耐性“哥哥姐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也不看看自己怎么來的，還得瑟個沒完了。”

五郎正在喝斥妹妹，小石頭已經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嚎聲，還順帶將一半碗沒吃完的湯圓帶湯帶水糊到了方怡雪漂亮的撒花裙子上。

方怡雪尖叫一聲，這裙子是她特意新做了，留到今天穿的，手剛抬起就被五郎一把打下來“小石頭是年紀小，你都多大了，也要跟著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