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槿現(xiàn)在對自己在學校的教職十分不滿意，她在上大學的時候，在整個英文系里是學習特別好的拔尖女生，而幾年過去了，當時在學校里面表現(xiàn)并不比她強的女同學，很多都已經(jīng)出國了，而其他的也已經(jīng)在北京、上海和廣州這些大城市的外企里混得不錯，似乎唯獨她還在大學教書，要面對幾百人聽課的大教室，教他們基礎(chǔ)的大學英語，而且收入也非常少，都不夠周槿吃零食和做幾次美容的。的確，周槿的薪水雖然在這幾年大學的瘋狂擴招之后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終究比外企的薪水差一大截子。

馬達卻覺得周槿在大學教書并沒有什么不好，而且是她最好的選擇了。“你就是適合教書，和相對單純的學生在一起。社會多復雜啊。”

“其實我很能干的，只是我沒有更好的機會。”她有些不甘心。

上次在北京和一些本科時期的英文系同班同學聚會，班上學習最差的何麗麗，因為在一家美國大公司駐北京的代表處工作，現(xiàn)在的薪水已經(jīng)拿到了每個月一萬五千元，是研究生畢業(yè)的周槿的五六倍。

其實這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何麗麗還可以經(jīng)常出國，還能夠不定期在美國或者歐洲短期培訓和旅游，這是周槿最為惱火、嫉妒和向往的。

因為在學外語的學生內(nèi)心深處，一個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國，到自己花費了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學習的語言的國家去看看，或者就勢在那里生活，然后就再也不回來了。語言是通向一個異族的最好的通道，就像學中文的人都想成為一個作家一樣，而大多數(shù)人確實都不能如愿以償。

周槿覺得，今天的世界是英語橫行霸道的世界，無論是天上扔下來的炸彈還是空投的救援食品，上面的標識絕大多數(shù)都是英文的，中文似乎在崛起，但是要成為世界性的強勢語言，還要等上幾十年，而周槿已經(jīng)不愿意再等待了。

如果說學習英文的學生的最大愿望是出國，那么學習中文的馬達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馬達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對周槿說，自己要當一個作家，但是周槿嘲笑他，說最偉大的漢語小說已經(jīng)問世了，就是《紅樓夢》，他再費勁也不會超過《紅樓夢》的，不如就歇手不干了。“你能肯定可以寫出超過《紅樓夢》的作品嗎？”

“那很難說的。”他還很不服氣。

馬達確實不服氣，他偷偷寫了幾篇中短篇小說，投出去之后，都遭到了退稿，有的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他就暫且死了當作家的心，專心變成了一個報人。

周槿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則吸引她的招聘廣告，她現(xiàn)在正去一家瑞典在中國的電訊公司應聘，這個事情，本來昨天晚上她是打算告訴馬達的，因為那家公司根據(jù)她寄去的材料，已經(jīng)決定約見她，可以說有很大的成功把握。可是周槿最終還是決定自己先看一看再說。

這家瑞典電訊公司的總部設(shè)在長安街邊上一幢特別輝煌的寫字樓里。一進大堂，周槿就感受到了和學校迥然不同的氣氛，不說那些急匆匆來去的衣著光鮮的人們，單就是這里出入的外國人的數(shù)目，已經(jīng)使周槿感到了特別國際化的氣息。而這種氛圍，恰恰是周槿特別喜歡的。

她按照預約，先來到了位于大樓十七層、公司的一個負責招聘的辦公室，一個年輕的中國女性接待了她，她嫻熟地找出了周槿之前寄給他們的資料，輕輕地翻閱著：“你的情況不錯，這份材料我們很滿意，我們對你很感興趣，周槿小姐，你可以確定，如果我們聘用你的話，你可以放棄大學的教職，立即來我們這里上班嗎？”

周槿突然十分興奮，她沒有想到在三分鐘不到的時間，自己的命運就有可能改變，而為了這一天，她卻躊躇徘徊了好幾年的時間。“應該沒有問題，”周槿歡快地回答，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身體，自己體內(nèi)因為昨天被丈夫馬達粗暴的插捅造成的疼痛和不適，瞬間都消失了，“我會很快就來上班的，如果你們錄取了我，我會以最快的速度來準備。”

負責招聘的女人給另外一間屋子的人打了一個電話：“穆里施先生，我看這里有一個您需要的人，您現(xiàn)在有時間接待她嗎？”

周槿壓抑住自己歡快的心跳，耐心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放下了電話：“周槿小姐，請你去1207室和穆里施先生面談吧。拿著你的材料，希望和歡迎你來我們公司工作。”這個女人用周槿多次想象過的跨國公司員工才有的微笑，目送她去下一個應聘的閘門，而第一關(guān)顯然已經(jīng)順利通過了。

周槿現(xiàn)在的心情仍舊十分興奮，但是她努力地克制自己歡快的心情，以免因為激動而失態(tài)。她來到1207室的時候，一個有著一把白胡子、看上去五十開外的北歐男人，站起來應對她。

這個人就是穆里施先生，公司主管銷售的總經(jīng)理。他的對女性關(guān)心和禮讓的禮節(jié)中包含著打量和觀察，他的皮膚發(fā)紅，有著寬闊的肩膀，目光特別柔和親切，招呼她一起坐在沙發(fā)上，翻閱著她的資料。“要不要喝點咖啡？”周槿點了點頭：“謝謝了。”然后穆里施按了一個對講器，用英語吩咐服務(wù)人員送冰咖啡上來，此后他專心地看資料，大約有兩分鐘沒有任何聲音，只有翻動簡歷紙張的唰唰聲，然后，穆里施先生抬起頭，和善而微笑著直接用英語和她交談。

“我對你的資料很滿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應聘我們的工作，會使你離開大學，你為什么會決心放棄大學的教職？當然這是一個私人性的問題，但愿沒有令你感到尷尬——畢竟，在中國，大學的教職是很不錯的一個職業(yè)，尤其對于女性來講。”

周槿甜甜地微笑著，因為微笑是最好的殺敵武器和盾牌。“我想換一種生活方式，大學的環(huán)境太沉悶了。不知道穆里施先生熟悉不熟悉中國大學的情況？”

“啊。了解一點，最明顯的印象是大學教授的工資太低了。”他很直截了當。

“這不是我想離開大學的最主要原因，主要是我想從事一份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

“那太好了，我們的工作就很富有挑戰(zhàn)性。”穆里施很振奮，他繼續(xù)和她不經(jīng)意地聊天，內(nèi)容涉及了各種各樣的話題，家庭、社會、國家、個人風格、性格、習慣、飲食、歐洲風俗等等，周槿覺得他們簡直聊得太多了，而穆里施恰恰就在這種漫無邊際的聊天當中，確認了她的性格和外語水平，以及知識結(jié)構(gòu)和應變能力，顯然，穆里施對她印象很好。三十分鐘之后，穆里施站起來：“你兩天以后就可以來上班了，辦完必要的手續(xù)之后，你就直接向我報到吧。”

周槿經(jīng)過負責審查和約談應聘者的那位女性的時候，她笑著對周槿說：“兩天以后請一定過來，你被分配給我們的銷售主管經(jīng)理穆里施先生，擔任秘書工作。這是關(guān)于這個職位的介紹和薪水的標準。”

走出了這幢大樓，走在有著白花花的陽光的大街上，周槿感到十分清爽，她覺得剛才應聘的過程簡直太像做夢了，很簡單又很實在，一下子就定了，而她抓在手里的資料上顯示，這個職位的底薪是人民幣八千元，和馬達在網(wǎng)站的月薪一樣，而且還是一個月的試用期的標準。過了試用期，標準會上浮百分之五十。

周槿的眼前浮現(xiàn)起了何麗麗的臉，那是一張有些嬌媚和俗氣的臉，我的薪水很快就超過你了，何麗麗，你別那么得意了。周槿看著長安街上的建筑、人流和車流，它們不再使她感到壓抑和拒斥，而是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眼前的長安街就像是一根粗大的血管，輸送著這座城市的人流、物流和信息流，永遠不會停息。周槿在街上歡快地走了很久，到賽特購物中心對面的哈根達斯冰淇淋店吃了一個叫“蔚藍色的大海”的冰淇淋，心情和食物一樣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