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臺上任我唱(二)
- 紅豆幾度
- 七星
- 3767字
- 2019-03-11 15:38:06
賀家山上生機盎然的清晨,云里霧里的朝陽光芒淡淡的、從已經(jīng)爆了綠芽的樹枝間升起,大叢大叢的迎春和西府海棠披著露水、花朵初綻。
賀小雪從山下晨跑而來,她穿著貼身的最新款粉白色運動服,黑長直長發(fā)扎起一絲不亂的馬尾、隨著她的跑動優(yōu)美晃動,腳步輕快地從花叢間過時,纖細的小腿仿佛山間精靈梅花鹿。
而蹲在大石板前刷牙的蕭晨,被葉太太絞過的頭發(fā)沒來得及修剪、隨手綁著個道姑頭,身上灰色運動服寬松得像麻袋,而且她一嘴巴的牙膏沫、黑眼圈兩大只,一邊刷牙一邊困頓地垂著頭。
路過的學(xué)徒和工人們都默默看賀家山這兩位日常別苗頭的當(dāng)家--眼光菩薩很公平的,給賀總美貌就不給她手藝,給蕭大魔王一雙所向披靡的手、就不給她穿衣打扮的那根筋。
賀小雪停在蕭晨不遠處的大樹下、認真而優(yōu)美地做著肌肉放松操。賀家山的胖美人依彤含著粉色牙刷走過來,嫌棄地看著俯身露翹臀的賀美人:"切……瘦得像根豆芽菜了。"
"師父,我問你,"依彤撒嬌地戳蕭晨,"如果地球上只剩我和賀小雪兩個女的,戚鶴堯會選她還是選我繁衍后代?"
蕭晨困得腦袋前后晃動,被她一戳、頓時往后栽去。一只手及時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蕭晨的后腦勺,同時小病的聲音冷冷響起:"我選擇人類滅亡。"
依彤嘟著櫻桃小胖嘴、哀怨地看向小病,小病將手里的頭按回原處,冷酷地轉(zhuǎn)身走向食堂。
"嗯?!"蕭晨被按醒了,睜著迷茫的眼睛四處看,噴著牙膏沫問:"什么?怎么?"
依彤嘆氣,"沒什么,"她憐愛地撫摸她那一臉迷茫的師父,"小朋友,刷牙的時候要專心,乖哈!"
賀小雪本來也支著耳朵等蕭晨的答案來著,被戚鶴堯掃了興,她臉色冷冷地走到大石板旁邊,假裝洗手,瞥了蹲著的蕭晨一眼,"哎。"
蕭晨含著一口水漱口,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個沒完,壓根當(dāng)沒聽見。賀小雪等了片刻,咽下一口氣、掛上笑臉說:"尊敬的蕭工,本總經(jīng)理有話對你說。"
蕭晨把漱口水吐出來,神清氣爽地說:"放!"
噗……依彤被漱口水嗆著了,賀小雪不敢瞪蕭晨、還不敢瞪她么?當(dāng)即就冷冷目光瞪到依彤回屋洗漱去了。
蕭晨還在那兒懶懶地洗漱著。賀小雪嘆出一口濁氣、自我心理建設(shè)完畢,她心平氣和地對蕭晨說:"第一個事,日本古泉的漆藝藝術(shù)家來華交流學(xué)習(xí),行程里面有安排參觀岑南柳家雕漆廠,柳漢明親自打電話來,請我們過去給他撐撐場子,聽說日本人里面有好幾個漆藝大家。"
"你去唄。"蕭晨吊兒郎當(dāng)?shù)匦Α?
"蕭晨,"賀小雪真是受不了她了,"你就不能格局稍微大一點嗎?再怎么說,咱們跟柳家都是中國人,柳家要是在日本人那里丟臉、咱們南國雕漆一起跟著丟臉!你以為柳漢明是喜歡你才請你去嗎?人家柳漢明都知道、先攘外再安內(nèi)!"
蕭晨笑得更歡樂了,她在石板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挑著眉看著賀小雪,"日本藝術(shù)家要找南國雕漆交流學(xué)習(xí),為什么不上賀家山?市里和工會的領(lǐng)導(dǎo)哪個定的柳家、你說!我現(xiàn)在就過去當(dāng)面問個清楚。"
肅殺之意、漸漸在蕭晨周身浮起,她笑得越來越冷:"如果柳家不是主動爭取的,我立刻下山去柳家、待到日本人走為止,他們家場子我包了、日本人不管來幾位藝術(shù)大家、我一個個單挑、輸任何一場我蕭晨剖腹自殺!但如果、這是柳家主動爭取的,"牙刷在蕭晨手指間飛快轉(zhuǎn)著,沒有利刃鋒芒也顯得非常危險,"或者有誰在里面推波助瀾、搞什么聯(lián)盟之類的陰謀詭計--那我也立刻下山去柳家,我坐在他們雕漆廠門口,場子我也包了,去柳家提貨的客人、去參觀的團隊,我一個個給他們講講什么叫雕漆、什么叫垃圾。"
"……"賀小雪,默默吸了一口氣,然后她仿佛根本沒提過什么日本人與柳家、神情淡淡地開口說:"下面是第二件事。昨晚我認真仔細徹底地考慮過了,紅豆鎏金漆的專利必須屬于南國漆藝工作室,這是我的底線、沒得商量!但是--"
賀小雪從口袋里拿出一份折成方塊的合同、展開后遞給蕭晨,"這是我連夜草擬的合同,只要你簽字,今后有關(guān)紅豆鎏金漆專利產(chǎn)生的所有利益,我分給你四成。你也感受一下我的誠意,別總是這么鐵板一塊,這件事真的鬧僵了、我們兩敗俱傷、又有什么好?"
"我不缺錢。"蕭晨毫不動搖的淡淡表情,"專利不可能給你。"
"你在工作時間研發(fā)的一切成果都屬于我們工作室,你自己簽的合同、你得認,這專利由不得你不給!"賀小雪氣急,也是分毫不讓,"我姐雖然死了,也不影響你合同的法律效力!"
她意思是當(dāng)時簽蕭晨的人是賀小滿,但合同主體的甲方是南國漆藝工作室,所以合同依然有效。但脫口而出的話不夠婉轉(zhuǎn),蕭晨頓時像只被插了一刀的野獸、窮兇極惡的眼神極為嚇人!她手邊沒有電鋸、賀小雪都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求生意識令賀小雪快速運轉(zhuǎn)腦筋、立刻甩鍋:"對了!你昨晚是不是去見葉懷遠了?他到現(xiàn)在還以為我姐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他呢是?呵呵,男人。"
是啊,男人。愛到生死相許的地步,她突然說要遠嫁歐洲、他竟然也信。蕭晨想起葉太太傲然撫著孕肚的樣子,窒息和心痛又像潮水漫了上來、呼嘯著要淹沒她。
那天在婚禮上,要不是裴知的突然出現(xiàn),蕭晨幾乎要持刀問一問葉懷遠:你真的愛過我們家小滿嗎?
"這個周末是要去看我爸了吧?我下山去買點他的零食。"賀小雪趁著蕭晨出神、成功脫身,捏著她連夜草擬的合同逃之夭夭了。
蕭晨過了好久才僵著腿站起來洗臉,打開水龍頭,她將臉浸在清晨山泉水里。水下的窒息要比在空氣里無端端不能呼吸合理一些,所以這段日子她總是這么做。
裴知……無邊的痛苦里,仿佛一道光射進來,蕭晨模模糊糊地想到,待會兒能見到裴知!用帶著煙草和薄荷氣味的溫暖大衣裹住她的裴知、她從高高的后備箱里跳下來時伸手給她扶著的裴知、深夜送她回來后用車燈照著路直到她走進門衛(wèi)室的裴知。
"呼……"蕭晨從水里抬起臉,大口大口喘著氣,今天這窒息的感覺竟然說散就散去了。
裴知一大早在公司開了三個會、處理了五份文件、罵跪了三個工作失誤的部門主管,再開車到C大家屬區(qū)樓下,剛好九點。
九點四十的時候,衣冠不整的司空良連滾帶爬地上了車,T恤下擺半個卷著,頭發(fā)梢還在滴水,卻忙著嘿嘿嘿地對他哥賣萌:"對不起,遲到了。"
裴知面無表情地抬手,司空良嚇一跳、猛地往旁邊躲、狗頭"咚"一聲磕在車窗玻璃上,裴知的手這時已經(jīng)拿到了備在車里的毛巾,揚手扔在小混蛋頭上。
小混蛋松了一口氣,像只落水狗一樣晃動他濕漉漉的頭。裴知把墨鏡戴上眼不見為凈,不耐煩地問他:"媽呢?"
"打早飯去了。"小混蛋話音剛落,陳教授拎著一袋肉包子上車了,同樣的一連聲"對不起遲到了"。
車廂里彌漫起豬肉大蔥餡的迷人味道,某人一早上只喝了一杯黑咖啡的胃抽搐了一下。"你們,"他忍無可忍,"下去吃。"
"不用,快走吧!"陳教授咬了一大口肉包,"我下午還有課呢!"
啊嗚!司空良也咬了一大口肉包,還遞過去裴知嘴邊,"哥!"
哥哥哥哥給你吃你最愛吃的肉包!
裴知默默啟動了車,一個甩尾漂移、黑色路虎咆哮著沖出C大家屬區(qū)。
一直到靜山陵園,裴知還是黑著臉的狀態(tài)。蕭晨站在墓園最高處一個空墓地等他們,看著那母子三人一路拾階而上。
陳教授和司空良都是黑色的休閑風(fēng)格外套,唯獨裴知、黑色正裝一絲不茍,長至腳踝的黑色長大衣襯得他更加身姿挺拔,臉上一副墨鏡遮住了他輪廓深刻的眉眼,從蕭晨的角度看去、他緊抿著的薄唇更令人矚目心碎。
剛才上來前她去裴知昨晚站著的墓地看過,他長得很像他爸爸啊,可他爸爸笑起來那么溫暖和氣、他怎么就不愛笑呢?
"蕭晨!"司空良隔著老遠就叫她,揮舞著手像個弱智兒。不過今天蕭晨沒有嫌棄他,因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裴知看都不夠。
"司空良,嗨。阿姨您好,我叫蕭晨。"蕭晨簡單地跟那兩位打了招呼,然后她看向裴知,盡量克制著自己、語氣平淡地對他說:"嗨,裴知,又見面啦。"
小滿、看到了嗎?!蕭晨心里雀躍地大喊,這就是我說的……裴知,你看他、是不是超、帥、的!
墓園里初春的風(fēng),像是賀小滿的回應(yīng),輕輕輕輕地拂過蕭晨發(fā)燙的臉頰和耳旁的碎發(fā)。
裴知摘了墨鏡,冷淡卻禮貌地向蕭晨點點頭,"早上好。"
他收起墨鏡時,左手手腕上沉香木手串一閃而過,蕭晨心頭"咕嘟"涌出一口超級甜。
"媽,哥!你們看這塊墓地,我爸一定喜歡這里!"司空良走過去把手搭在蕭晨肩膀上,與有榮焉地樣子,"蕭大師出馬才能買到的,這是整個墓園的墓王位置!一排就這兩戶,景色和風(fēng)水都是最佳!"
陳教授和裴知繞著墓地看周圍環(huán)境,裴知路過蕭晨身邊時、把弟弟的狗爪子從她肩膀上捏了下來。
哎呀……蕭晨不動聲色地看著遠方,心里的超級甜都要發(fā)酵成酒把她醉倒了。
這什么地方、勾肩搭背的沒個正經(jīng)樣子。裴知心里卻在罵他不懂事的狗弟弟。
"確實很好。"懂風(fēng)水的陳教授看了一圈說,"哎?那邊是什么情況?"她疑惑地看著隔壁的墓地--有碑卻無遺照,墓碑上只刻了"裂帛之墓、風(fēng)雪客暫立"兩行字,那刻文倒是字體圓厚流暢、極顯刻字人的雕刻功底。
蕭晨垂著眸不說話,司空良和陳教授以為她不知情,裴知卻注意到那"裂帛"墓碑的樣式和他們面前的空墓碑是一樣的。仔細再一看,面前空墓碑上、有被鏟去了刻文的痕跡。
鏟得不算干凈,正中的亡者名字最后、隱約可辨是半個"客"字。
昨夜她獨自在墓園干的活、就是鏟這個?裴知突然覺得有一些事聯(lián)系在一起、一個重要的信息呼之欲出,正要仔細再分辨,司空良突然跳了過來:"哥!蕭晨說請我們下山喝今年的新茶!"
小混蛋整個人撞過來,裴知又在入神地想事情,差點被他一頭撞得栽在墓碑上。正要熊他一頓、抬眼看到蕭晨眼神閃閃地盯著自己,被逮個正著、她立刻埋頭看地上,還馬上蹲下來嚴肅觀察腳邊一叢野草……裴知一愣,竟然就放了小混蛋一條生路、沒跟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