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峰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龍涎河的河灘上,睜開眼看到的是一臉焦急的陳天璣,自己半躺在他的雙腿上,旁邊蹲著的是同樣手足無措的父母,還有一行官兵模樣的佩刀男子站在遠處。父親還是一如即往的木訥表情,一直皺著眉頭,時不時搓一下臉,看見陳青峰醒來,眼睛還泛著淚花的母親臉上露出了喜色,回過神來又愁眉不展,繼續(xù)抹起了眼淚,嘴里念叨著:“我苦命的孩子,年紀還那么小,卻吃了那么多的苦頭,老天爺不長眼啊,為什么偏偏我的孩子如此多災多難,這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不遠處傳來一陣清冷的女聲。正是一襲紫衣風姿綽約的吝秋水,后面跟著青衫劍客和金甲士,緊隨其后的是縣官大人和不少衙門護從。
陳青峰母親哪里見過這種陣勢,一下子止住了哭聲,愣在原地,手卻依然不忘安撫陳青峰的胸口。陳青峰緩過勁來,站起身開始向四周張望,剛好碰到走上前來的吝秋水,雖然是同歲,但是此時的吝秋水看著要比陳青峰高出一個額頭,這玲瓏身軀和一身貴氣逼人的裝扮顯得要比陳青峰成熟很多,陳青峰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胖子!你在找人?”吝秋水嘴角彎起一個弧度,有些調(diào)笑的問道。旁邊的青衫劍客和縣官大人都有些暗自咋舌,只有此時戴上了黃金面甲的金甲士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陳青峰有些訝異,憨憨得抓了抓腦袋。
“神仙姐姐什么不知道!你求我,我告訴你!”不知為何吝秋水看著愈發(fā)覺得有趣,隨即笑著又上前一步。
陳青峰聞到一股很好聞的香味,臉色漲的通紅,耳根子都紅透,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但是想到修言現(xiàn)在還沒有著落,又站直了身軀,咬咬牙向前走了一小步。
“那你說,你有看到一個穿著一身白衣,跟我差不多高,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嗎?”陳青峰小心翼翼的說道,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有多好看,有我好看嗎?”紫衣女子沒有來由的問了一句,估計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突然脫口而出這句話。
陳青峰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義正嚴辭的回答道:“修言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吝秋水微微皺眉,忽而又淺笑道:“小胖子你出過這武昌城沒?見過天下是什么樣子嗎”
陳青峰臉頰發(fā)熱,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握緊拳頭,低頭不語。她說的沒錯,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他長這么大除了跟父親去過一次武昌縣城,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鳳鳴山了,對于一個偏遠縣城里一個小村莊里的孩子來說,外面的天下太過遙遠,遙不可及,很多人生在此地,百年之后埋于此地,塵歸塵土歸土,好像不曾來過一般。
“那個女孩子你叫她修言是吧,很可惜,她已經(jīng)被人帶走了。”吝秋水忽然又一本正經(jīng)的跟他說道,打斷了陳青峰的思緒。
“怎么會?不可能,除了住持師傅和我還有鳳鳴山的鄉(xiāng)親,她沒有認識的人了,難道是住持師傅把她帶回鳳鳴山了嗎?”陳青峰想到可能是住持師傅把她帶了回去,心底反而安定了幾分。
“青峰......”
“鳳鳴山,沒了……住持師傅估計,也沒了”旁邊的陳天璣欲言又止低聲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陳青峰會想起鳳鳴山發(fā)生的一切,心中了然。住持師傅當時明顯說的就是遺言啊,頓時心中最后一絲念想也煙消云散了。但是想到修言,想到自己在鳳鳴山古井旁給住持師傅的承諾,他當即有些憤然,語氣堅硬的說朝吝秋水說道:“你說,修言到底去了哪里,我要去把她找回來!”
“放肆!敢如此態(tài)度跟小姐說話!”正是青衫劍客蕭洞明,話聲剛落,他一手輕輕一敲劍柄,一道無形氣機擴散開來將陳青峰及身旁眾人震得往后一退,差點都站不穩(wěn)。
“蕭叔叔,無妨。”吝秋水眼眸依舊注視著陳青峰輕聲說道,語氣清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冷若冰霜的模樣,只是不知為何面對這個少年時,她卻好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讓蕭洞明百思不得其解,這少年身上是否藏著隱秘,否則為何在這流火過境的時刻流落在這透著古怪的河灘上。
“你想去找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可知她是何身份,你又憑何帶她回來,你可曾想過。”
“我不管她是誰,我只知她是修言,我答應過住持師傅要保護她一輩子!”陳青峰眼眶有些發(fā)紅,在這些超乎他想象的大人物面前,他也有膽怯,但是他仍然直勾勾的盯著吝秋水的眼睛,眼神仿佛已經(jīng)穿過了那道面紗。
“大名府裴家,裴天心,也就是你的修言。裴家人最早發(fā)現(xiàn)了你和你那小情人的蹤跡,走之前還是你那小情人讓人通知你們村里人來接你,不然你還不知道在這河道躺到什么時候。”吝秋水淡然說道,陳青峰一臉的不可置信。
“怎么,你那小情人沒有告訴你她的身世?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們的縣官大人就在這,他的話你該是信的。”
吝秋水剛說完,縣官大人趕忙跑上前,清了清嗓子對陳青峰說道:“我乃本縣縣令錢程,青林寺的修言小師傅確實被大名府裴家人領(lǐng)走,裴家已直接向本縣縣丞報備,小師傅走時身體無恙,小兄弟無需過于擔心。”說完又朝著陳青峰的父母小聲說了幾句話。
陳青峰有些呆滯,裴天心,大名府裴家,為什么從來沒有聽修言說過呢。陳青峰心里苦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縣令大人,修言是否留下什么話。”陳青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身向縣官大人問道。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修言小師傅原本讓帶話說,讓你有機會一定要去大名府找她,但是后來她一想又說,算了,估計你也很難去大名府,她說讓你等她,她一定會回來。”縣官大人一五一十有模有樣的說道。
陳青峰默默聽著,隨即會心一笑。
旁邊的吝秋水注視著發(fā)呆的陳青峰,微微皺眉隨即開口道:“陳青峰,有沒有想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陳青峰一愣,要說沒有想過那肯定不可能,這個年紀的少年,誰不希望像那評書里說的江湖豪杰,一人一馬仗劍天涯呢,小時候村里那幫孩子做游戲或是稍微大點去森林打獵都是為了爭那個所謂的頭領(lǐng)爭得頭破血流,陳青峰雖然不去爭,不代表他不想,桎梏他心靈的是他從沒有見人真正從村里走出去,唯一一個走出村莊,走出縣城,聽說到過大名府的人,也就是陳天璣的父親,如今已經(jīng)變成一個整日爛醉如泥的爛賭鬼,如今還得靠他母親辛苦做活來養(yǎng)活。正在陳青峰還在出神時,一個堅定的聲音傳了出來。
“不去,我們不去外面。”陳天璣用力的將那握在手中已經(jīng)被他盤的全身發(fā)亮的銀色長槍砸向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也許是想起了他的父親,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憤怒,陳青峰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在他心里早已把陳青峰當成親人,他雖然平時默不作聲,但是心里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哥哥的角色,如今見外人想蠱惑他去外面那個不可預測的世界,他的內(nèi)心憤然不平。
青衫劍客漏出了少有的令人玩味的笑容,從觸地的聲音判斷那少年那桿銀槍應該是純鐵制造,少說在三十斤以上,這即便是長安城的武學世家子弟在這個年紀也不敢說能熟練使用這么重的兵器,這民間還真是有不少天生的武道胚子啊,這要是讓那些武學道門閥知道了還不得搶著招攬過去,當個關(guān)門弟子啥的。旁邊的金甲士也轉(zhuǎn)身面向那個少年,他手中那桿在人群中顯得極為突兀的金色長槍隱隱發(fā)出嗡嗡的響聲,他手掌頓時發(fā)力,響聲戛然而止。
只有吝秋水神情依然平靜,她厲聲說道:“你難道忍心再次看他七竅流血,命懸一線?”
在場的知道陳青峰這個毛病的人心里都一緊,心里都在暗自疑惑,為何這個神仙一般的姑娘連這等事都知道。
緊接著她又說道:“普天之下,天璣石有三,武昌大澤獨占其二,流火降世,鳳鳴山那一塊已不知所終,草廟村那斷龍橋便是第二塊,如今也已崩壞。”
“那第三塊呢?”陳天璣終于忍不住焦急的問道。他知道陳青峰的病雖然那些草藥可以稍微調(diào)理,但是其決定因素的還是鳳鳴山的那塊天璣石。
“第三塊在天寶城大興學院,振峰塔七層。”
“天寶城,大興學院,振峰塔。”陳青峰嘴里一字一頓地念念有詞,這時才想起自己緣何上鳳鳴山,想起已故去的住持師傅和遠走的修言,頓時覺得人生如一場幻夢,不覺有些泄氣。
“死就死吧,也沒什么好怕的。天寶城大興學院,我們大興朝誰不知道,那豈是我這等人能進去的。”陳青峰低著頭輕聲說道,眼里有些落寞,但是反而多了些灑脫。
吝秋水看著此時的陳青峰,不知為何想起了與自己日夜為伴的星辰,明知它光華永駐,卻像是看到了隕落的殘年。不覺眼眶也跟著有些發(fā)紅。
“我這里有一信物,你帶著它去天寶城大興學院找徐若云,他自然會安排你一切事宜。”說罷,還沒等陳青峰同意,那個一身紫衣的女子突然當著陳青峰的面摘下面紗,露出了絕世容顏。陳青峰頓時呆若木雞,只覺世間萬物頓時失去了顏色,眼前只此一人,一時看呆了。
“怎么樣,是我好看,還是修言好看。”吝秋水笑如繁星,彎下腰湊近還在看著她發(fā)呆的陳青峰。又把面紗提在兩人中間,笑呵呵繼續(xù)問道:“小胖子,還要不要了?這可是救你命的東西。”
陳青峰緩過神,鬼使神差的接過了面紗。這副雪白的穿插著金絲銀線的精美面紗上繡了一個“吝”字,遠處看不真切,近處格外清晰。面紗有些灼手,但是陳青峰還是越抓越緊。
不等陳青峰說話,便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帶著一行人遠去。行至不遠處又轉(zhuǎn)過身回眸一笑朗聲道:“陳青峰,我叫吝秋水,別忘了我的名字。”
自此之后,天下人皆知,占星閣吝秋水摘去了面紗,雖然一睹容顏者依然寥寥無幾。但是有幸見過的年輕才俊都驚為天人,大興才子們笑言,南有白琉璃,北有吝秋水,南北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