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晰夢再仔細看去的時候，陰影里黑色一片，絲毫沒有異狀。

該不會是看錯了吧？明晰夢有點懷疑。又悄悄注意了幾遍后還是沒有發現剛剛如同幻覺一樣的那抹白色。

該不該確認一下呢？明晰夢攪著湯勺看了看貝爾女士和保護自己的私兵們。

明晰夢其實是個懶性很重的人，在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就自然失去了那股沖勁，遇到事情也一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玩游戲歸玩游戲，現實里明晰夢就是這樣性格的人。但明晰夢也是個很有理性的人，自己身負詛咒的情況下，必須多多積極賺取經驗值。如果遇到的是羊首教徒這種邪教徒，明晰夢自我感覺對這種敵人下手是沒有心理障礙的。

可現在是在逃亡途中，自己目前還是個拿不出手的累贅，是被保護的對象。而且自己還不一定掌有百分之百的話語權。就算自己說什么都能得到支持，明晰夢也不忍心把已經處在逃亡途中的私兵們推到危險的處境。

在逃出城門前那段路上，倒下的人們與流淌的鮮血已經讓明晰夢感到心里很沉重了。

如果自己確認出了那幾個就是羊首教徒，那么一場沖突后，就算自己拿到了經驗，自己一方又要死去多少人呢？更何況基本沒有情報的自己，又如何能保證一定能夠取得勝利呢？

但今天夜晚，如果拿不到一百經驗值以上，那么自己就會因為經驗值歸零而死亡。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那么接下來的路途中能不能拿到經驗就很難說了。

明晰夢內心激烈沖突著。她看著面色沉重的、冷淡的、苦笑的、與同伴做小動作玩鬧的、毫不在意所處環境種種神色的自己家族的士兵們。

他們的發梢隨著動作而顫抖，他們的喉結因為吞咽黑面包而上下滑動，手上的青筋隨著手的動作而時隱時現。

果然還是做不到。

明晰夢內心長嘆一口氣。

就算是在游戲里，明晰夢也做不到隨意支配和犧牲正常NPC。就更別說是真人了。

手指敲著桌子，明晰夢的思緒又飄回了游戲之中。

那時候虛擬現實技術非常泛濫，有許許多多的快餐式游戲甚至是私服在流傳。充滿發泄欲望的玩家在這些游戲或者虛擬空間內干出了種種聳人聽聞的事件，屠村屠城這種不必說，在一些私服中更是充滿了惡心的重口的讓正常人一看就嘔吐的內容。長期通過這種渠道發泄的玩家有些精神產生了問題，將自認為理所當然的游戲中的暴行施展到了現實中。在發生了幾起這樣的犯罪事件后，虛擬現實的私服被強力打擊，而快餐式網游的審核也變得愈加嚴格。

那個游戲——維納斯之星就誕生在那樣的環境下，用著無限靠近真實的口號來吸引玩家的入駐。

風云變幻的天氣、絲絲入扣的生物圈、形同正常人的高級AI、上下幾千年的歷史文化等等等等，更重點的是——玩家的生命，只有一條。除開在十級之前死亡的話可以免費復活一次的例外，玩家的生命只有一條。一個玩家通過身份認證只能擁有一個賬號，而一個賬號只能綁定一個角色，一旦完全死亡，那這個賬號的角色會得到銷毀，只能創造一個新角色重新開始。

不過若是提前備好遺產的話，新角色可以全盤繼承。出于這一點，許多玩家會特意為了寶貴的道具而故意重新開始，還美名其曰為轉生。

而維納斯之星很多地方的游戲難度，堪比某些難度變態的單機游戲。但單機游戲如果參數不隨機，重復探索其規律還能通過操作熟練度的上漲而通關，維納斯之星卻除了時光副本外沒有任何重復套路的可能。因此這款游戲勸退了很多口頭禪為“我玩游戲是為了開心而不是被虐的”游戲玩家。

明晰夢進入這款網游是在游戲開服已經兩年多之后，正值維納斯之星大幅宣傳時期吸引海量的新人玩家進入游戲的時候。明晰夢也是因為看到宣傳而產生的興趣，這才進入維納斯之星。

那個時候游戲里的老玩家已經摸索出了在這個游戲世界生存與成長的方法，在游戲內混的風生水起，參與劇情，完成任務，游玩風景，體驗冒險。但也正是明晰夢進入這款網游的時候，很多希望出風頭的新人玩家和看這款網游不爽很久的玩家打出了“游戲應該以玩家為中心”或是“游戲應該純粹為玩家服務”的旗子開始干出“改造游戲”的系列事件。

那段時間新老玩家對立得你死我活。老玩家痛斥新玩家“毀了這個游戲”，而新玩家嘲笑老玩家“玩游戲玩傻了”。兩方陣營的戰斗從游戲擴散到論壇，又從論壇擴散向各種其它平臺。

現實時間一年后，已經各自擁有成熟勢力的新老玩家兩個陣營開始打響了第一次戰役。結果并沒有出乎意料，實力更強的老玩家們勉強維護住了游戲世界的秩序，而妄圖打破規則的新玩家陣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退出游戲的人變得更多。

原因就在于——絕對的真實，生命只有一條。

新玩家陣營所謂的打破規則和游戲以玩家為中心，不外乎是殺人搶怪奪寶。在快餐式的網游中，可以無限復活的玩家這么干是占據絕對優勢的。但換成生命只有一條的維納斯之星的話，那隨意浪的結果無非是浪費生命。

而嚴密的生物圈保證了快餐式網游刷怪獲取經驗模式的覆滅。高級AI的挑戰難度又讓過去千篇一律的人海戰術失去了效果。

新玩家陣營用快餐式網游的胡闖模式使自己并沒有在短時間內成長起來。菜鳥們被熟悉了游戲世界的老手們甩開了等級與戰斗經驗，盡管初期菜鳥們給老手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但結果卻已經注定。

但一場戰役不可能就這么決定了一切。而論壇上相關話題的罵戰，也從未停止過。

由于維納斯之星熱度高漲不下，不少職業的電競俱樂部或是公會也相繼轉戰進入了這個游戲。有的選擇與老玩家的陣營聯手或打好關系，更多的則打著中立與合理競爭的棋子偏幫向了人數更多的新玩家陣營，有的甚至直接組建起了以新玩家為主貼合新玩家隨意破壞與劫掠主張的組織。

這些商業行為的掌權者，把維納斯之星當成了造星的棋盤。什么新老玩家的對立又或者是維納斯之星的熱度，他們都根本無所謂。他們只是利用這些來培養出自己手里的明星玩家，通過一系列的炒作與包裝，使出名的明星玩家成為他們手里的搖錢樹。

但不得不說，職業級別就是職業級別，這些電競俱樂部與職業游戲公會的輸血行為讓維納斯之星多出了一大批頂尖玩家，也使新老玩家陣營的對立局勢變得更加錯綜復雜。

在那個游戲中，明晰夢最后還是選擇了老玩家的道路。她雖然身份屬于新玩家，但還是選擇與那些自稱“新玩家”的家伙們決裂。當然，與明晰夢做出同樣選擇的新玩家也不在少數——新老玩家的對立，根本不在于身份問題，而在于游戲態度甚至是三觀的對立。就像新玩家里有向往用心體驗游戲的人，老玩家里也有不擇手段的利己主義者存在，雖然老玩家陣營自稱老玩家，但從未斷過流入的新血——那些成長起來的新人們，也早就遠遠超過了真正老玩家的數量。而新玩家陣營自稱新玩家，作為骨干或是領導者的老玩家卻也不在少數。

可是現在，問題是自己來到了這個真實的世界，那么自己還能夠保持一貫的衷心嗎？這個世界，能夠允許自己這樣下去嗎？

游戲中再怎么號稱真實并且設定生命只有一條，那也只是游戲。而現實是絕絕對對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旦死亡，就什么都沒了。

有一口沒一口地吃完早餐，明晰夢拋棄了內心的擔憂，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視線一轉正好和從陰影中斗篷內傳來的視線對上。

他在觀察我。

明晰夢內心一驚，趕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疊好手帕低下頭。

“走吧，再不走說不定赤龍的偵察兵就追上來了。”貝爾女士小聲地提醒。

明晰夢點點頭，站起身走出店外。

騎兵們正從馬廄里牽出一匹又一匹的馬，整理著自己的裝備與行囊。

貝爾女士從背后拍了拍明晰夢的肩，遞給她一個背包。

“這是野外用的背包，里面裝了些用得上的東西。現在不比在家，條件艱苦，小姐你要耐心忍耐幾天。”

“沒事，我懂的。”明晰夢打開背包確認了一下里面的東西，然后熟練地背上背包。這時她才看到貝爾女士正一臉古怪地看著她。

糟糕。明晰夢心里咯噔一下。她忘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之前是個只懂吃喝玩樂的花瓶，這還幸虧家教比較嚴，所以還沒來得及墮落在糜爛的貴族圈內。

而花瓶，這時候的反應當然是發大小姐脾氣了。

但現在情緒突然轉折只會顯得太刻意，明晰夢也只能咧出傻笑來應對，一邊心里賣力地想著接下去該如何應對。

“不錯。老爺的女兒就該是這樣，長大了就好。”貝爾女士收回目光，牽馬去了。

我還什么都沒做……明晰夢有點目瞪口呆。這就過關了？

在貝爾女士付錢給明晰夢買了一匹馬后，隊伍就變成了十二騎。歐娜米婭雖然花瓶，騎馬還是會的。而明晰夢早在游戲內體驗過無數次了。

【獲得馬類騎乘技能點1】

明晰夢體會過腦海中劃過的系統提示，又朝可能潛藏著邪教徒的旅店店門口掃了一眼，拉了拉韁繩，與貝爾女士和騎兵們向前奔馳而去。

過了一會，幾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跨出店門口，為首一個對著店老板說道：“你去告訴在伐木場的祭司大人，我發現了一個完美的祭品人選，讓他派出人手在臥石澗埋伏。”

“是，至尊的智慧之主在上。”店老板跨上馬匹，從另一個方向奔去。

這儼然是個被邪教浸染支配的小村！

奔跑了半天之后，馬兒也累得夠嗆。

一個騎兵喘著氣靠了過來：“頭兒，得找個地方歇息一下了，不然我們受得了馬也受不了。”

貝爾女士點點頭：“再走一陣，找個有水的地方，就停下來吃會東西再走。”

“頭兒！前面有小溪！”走在前面騎兵驚喜出聲。

明晰夢駕著馬往前走了幾十步，視野開闊起來。面前一條小溪正在流淌。

早就顛得腰酸屁股痛的明晰夢趕緊下馬找了塊干凈的大石頭坐在上面。

騎兵們從行囊里掏出料豆，用手捧著一把又一把地喂進馬的嘴里，然后把馬牽到小溪旁，讓它們自己低頭喝水。

“小姐，要不要煮點或者烤點什么給你？”貝爾女士翻著包內為自家小姐準備的腌肉，看樣子問題只是走個程序。

“不用，我和你們吃一樣的就可以了。”明晰夢一把翻出黑面包。

“大小姐怎么可以吃這種粗貨，要不我弄兩尾魚來？”一個騎兵放下手中的黑面包。

“我去給大小姐打點兔子弄點野菜之類的野味吧，我以前就是獵人，手熟得很。”另一個騎兵站起身來。

“不用不用，我們還趕時間。再說了，都是人吃的東西，你們吃的，我怎么就吃不的？”明晰夢笑著用力咬了一口。

貝爾女士看著這位大小姐，艱難困苦彷佛磨去了她的任性驕縱，那股引人注目的風采正一點一點綻放開來。她的眼神變得悠遠而又沉寂，難以捉摸，隨即又恢復了清明。

我去好硬啊。正在啃面包的明晰夢內心吐槽著。真不愧是現實，虛擬現實游戲里還真沒體驗過這種硬度的口感。

看著同樣露出笑容的騎兵們和沒有再強硬決定的貝爾女士，明晰夢又有些觸動。四個字悄然浮上心頭，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