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已來到她身邊，清影本能的向后躲。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鐘小姐，你不要緊吧？”這聲溫柔的問候，如一縷和煦的春風吹進心底，她忽然有種莫名的踏實感覺，隨即點下頭。他試探性問道：“你還記得我么？”清影這才抬起頭來畏怯的望了他一眼，又飛快垂下眼簾，搖搖頭。“那你記得不久之前，你和一個叫紫琪的姑娘，一同在湖邊救了個心絞痛發作的人嗎？那個人就是我。”“是么”，她鼓起勇氣擠出幾個字，“我都認不出來了。”“但我認得你眼睛。”他柔聲道。

清影一驚，再次抬起頭，剎那的目光交匯，她立刻心跳加速，感覺臉頰也有些發燙。好在她戴了紗巾，不會被人看到。“您……”清影深吸一口氣，“您就是秦先生吧？”他點點頭：“秦奕涵，神采奕奕的‘奕’，內涵的‘涵’。”這已經是第三次對著同一雙眸子介紹自己了，他心里已不再有波瀾，這又是上天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么？不論命運有著怎樣的安排，活到這個年歲，一切早已是過眼云煙了。

“秦先生，謝謝。”清影輕聲道。奕涵笑笑：“沒什么，上次你救了我性命，我還未當面感謝呢。這次僅僅是小事情，還未及回報鐘小姐十分之一呢。”清影被他的話逗笑了，但由于面紗擋著看不清，只見到一雙眼睛如彎彎的月牙兒。

“鐘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見她神色稍緩，奕涵提議道。“我不回去，那些人……”清影一想到那個場景，身子不禁又顫抖一下，“那些人，一定還在我家。”那怎么辦呢，怎樣通知她的家人呢？奕涵想了想：“對了，我們可以去醫院啊，那既是你家創建的，工作人員一定會有你家人的聯系方式。”見清影沒有異議，奕涵便起身走在前面，清影默默的跟在身后。他們今天才第二次見面，對清影來說，他還是陌生人。可望著奕涵的背影，她卻感到難得的心安，愿意這樣跟著他走。

“您會功夫是嗎？”清影忽然問道。奕涵轉過身來，答道：“也算是吧。我年輕的時候，練過一點內家拳法，本是修身養性的，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年紀大了，不能和年輕人比力氣，只能‘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了。”清影點點頭：“這正是道家的智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就說那兩個壯漢，雖有力氣，卻是股蠻力，還不是被打倒在地么。力氣大、年紀輕并不是優勢，反而歷經了世事的滄桑，有了人生的積淀，才更智慧、通透呢。”清影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她自己也暗暗吃驚，不知何處來的勇氣。

奕涵望了她一會兒，“僅知道你是學醫的，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這樣的見地。你一定讀了很多書吧。”迎著他的目光，清影有些瑟縮，“聽說您以前是老師。我連大學都沒念完，哪敢在您面前賣弄學問。”“那你怎么不念下去呢？”奕涵試探的問道。“我……”清影皺皺眉，望向遠方，眼神變得迷離，好像在記憶里搜尋著什么。“我生病了——她們是這樣說的。我一直在生病，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見……”

奕涵心里好生奇怪，這鐘小姐，雖生于富貴之家，卻好像有著許多的秘密和煩惱。她為什么總是遮擋著臉呢？為什么時而健談時而沉默，時而微笑時而悲傷呢？她為什么沒有念完大學？又為何會有人找她的麻煩？這一連串的問題包圍著他，他很想探個究竟，但轉念一想，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他幾乎不認識她，只不過她救過自己、而自己又幫過她一次，彼此間僅心存感激而已。想必日后也不會再見了，況且人家是富貴大小姐，他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罷了，哪里輪得上他去過問人家的私隱呢。

奕涵按按額頭，想著用什么話來安慰她。“其實有文憑不代表有學問，大學里最重要的是找準自己的定位。我覺得鐘小姐做的事就很有價值，目前我們的臨終關懷還不完善，能開一家這樣的醫院，讓更多的老人得到照顧，能夠舒適、有尊嚴的走完余生，可以說是件功德無量的事。做醫生不僅需要出色的技術，更重要的是有一顆仁愛之心。”聽了他的話，清影心里暖暖的，她抬起頭問道：“依您看，我會成為一個好醫生嗎？”奕涵莞爾一笑：“你會的。當病人見到你，一定會覺得，天使就在身邊。”

到了醫院，沒多久鐘家的車便開來了。鐘太太見到女兒平安無事，一把將她摟在懷里。“我一接到紫琪的電話就立刻趕來了，一路上真是擔心的不得了。他們有沒有傷到你啊，快讓媽看看！”說著拉了清影的手不住的上下打量。清影挽著母親的手臂，笑笑道：“媽，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你放心，我什么事都沒有。”她頓了下，轉過頭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奕涵，繼續道：“媽，多虧這位秦先生救了我。”

鐘太太還未說什么，她身邊的紫琪插嘴道：“咦，這不是秦先生嗎。真巧，上次我們小姐救了你，這次你又救了我們小姐，算是扯平啦。”“不能算……”清影與奕涵幾乎同時開口，緊接著兩人都愣了。奕涵笑了下，示意她先說。清影略微低了頭，輕聲言道：“上次我不過舉手之勞，怎比得秦先生與那兩個大漢拳腳相搏。所以，該是我們多謝秦先生才是。”奕涵接口道：“比起上次的救命之恩，這次的事實在不足掛齒。鐘小姐也累了，還是同家人回去休息吧。”

鐘太太疑惑而略帶警惕的打量了奕涵，而后鄭重的道：“秦先生是嗎，很感謝你幫了我女兒，又及時聯絡我們。改天我請客，再好好答謝。”奕涵朝她點個頭：“不用了，只是一點小事。鐘太太，你太客氣了。”“秦先生，那我們稍后再聯系。”說著，他們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奕涵注意到，鐘太太前面不僅有人幫著引路、開門，她后面還跟著四個年輕人，穿著統一的深色西裝，一副保鏢的樣子。他不禁啞然失笑，這富人的生活真不自由，不但要想著如何守住財富，還要時刻提防有人算計，豈不是活得很累？好在他不會與這類人有什么瓜葛，每日念念書、種種菜，或是去湖邊、竹林散散步，能夠這樣度過余生，倒也逍遙自在。

坐在車里，清影問道：“媽，那些人還在我們家嗎？”鐘太太緊握著她的手道：“清影啊，你什么都不用管，這件事媽會處理的。總之，他們以后不會再騷擾你。”清影想了想，又鼓起勇氣道：“媽，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多給他們家一些錢，畢竟金叔也是因為我……”

“清影”，鐘太太緊張的打斷她，“你又胡思亂想，根本不關你的事，都怪媽……”她頓了頓，咬咬牙，“唉，已經過去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媽做什么都行。好啦，不說這些了，等到了家劉醫生會來看你。”“媽，我又沒事，干嘛看醫生。我回去休息一下就行了，你別讓劉醫生來。”鐘太太拗不過女兒，嘆口氣道：“好，不看醫生。那晚上讓紫琪給你熱杯牛奶，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清影眉頭微皺，不情愿的點點頭，卻沒分辯什么。

過幾日，奕涵意外的接到了鐘太太秘書的電話。“秦先生，鐘太太說請您去家里吃飯。她這個周日晚上會過去，您把地址告訴我，到時候派車去接您。”奕涵心里有一絲不悅，他不喜歡這樣的口氣，這哪里是邀請，分明是命令。且不詢問對方是否有空，人家是貴人事忙，難道自己就該被無條件支配么？最主要的是他想不出和鐘太太有什么好談的，無非是些違心的客套話。近年來他一個人慣了，真心厭煩那些無謂的應酬。

“唔，我很感謝鐘太太的盛情邀請，不過若是為上次的事，我已經說過了，大可不必。鐘太太貴人事忙，吃飯的事就免了吧。”“秦先生，您既然這樣說，我也不勉強。那您想要什么盡管提，我會轉告鐘太太的。”“那請你轉告鐘太太，她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并沒有什么想要的。”“那好吧，秦先生，打擾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謝謝。不過，我想沒有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