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倚梅園出來后，顧二娘直奔老太太的房里去。
不過一路上想東想西，走走停停，到底是比古嬤嬤晚了一步。
等她到了容歡園的時候，顧老太太早已換了一身茶色的素羅錦服。正側臥在美人榻上，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懷中的碧綠山茶。
見到顧二娘，她親昵地招著手，“老二來的真是時候，快來瞧瞧這琥珀凝翠，可是比年前時開的要好多了？沒想到老三看起來粗枝大葉的，竟是這般心靈手巧……”
顧二娘是來干什么的？是來告狀的，是來告顧承歡狀的！
她破天荒地聽到老太太贊揚顧承歡，竟是怔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努著嘴道：“傻丫頭，愣著干啥呢？你對山茶不是頗有研究，快來看看！”
顧二娘是個女娃，她剛出生那會兒并不受老太太待見。但是顧二娘為了討老太太的歡心，可是什么都愿意做。天長日久便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再由囂張跋扈的顧承歡襯托，老太太越發覺得顧二娘懂事。
見到那盆山茶，顧二娘知道自己來晚一步。心中已經將顧承歡凌遲了千遍萬遍，面上卻笑得極其溫婉，“呀！這琥珀凝翠不是年前父親送您的壽……”說到這里，顧二娘連忙掩住嘴，似乎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一般。
果然，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顧二娘忙走過去，撒著嬌道：“哎呀，奶奶瞧我……該打嘴了！三娘定是愛極了這盆琥珀凝翠，才費盡心思留下的！瞧，這山茶開的多好！”
這一提醒，老太太方才的歡喜勁兒頓時消失一大半。
她還沒有忘記這山茶本就該屬于自己！她也沒有忘記，得知山茶被毀的支離破碎，自己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覺！
原本還覺得三娘是懂事了，此時卻覺得是物歸原主，理應如此。
古嬤嬤在一旁瞧著，眼見老太太眉宇之間有了一絲怒氣，想到臨走時三姑娘的交待，連忙笑著接了顧二娘的話，“二姑娘說的對，三姑娘可真是愛極了這盆山茶，老奴去取得時候，正瞧見三姑娘用老爺年前給的天山玉液灌溉它呢。若是不然，這盆山茶哪里會長得這般漂亮！”
似乎覺得這些還不夠力度，古嬤嬤又補了句，“要說這三姑娘啊，可真是懂事了！為了讓老太太歡喜，連這么珍貴的寶貝都獻了出來！”
顧二娘驚訝地抬起頭看向古嬤嬤。
這老貨不是最討厭顧承歡？平時都是與她一唱一和地編排老三，怎么今兒卻和自己唱起反調來？
觀察著老太太逐漸轉暖的面色，顧二娘冷笑著開口道：“古嬤嬤可真是大度，平日里三娘都是追著您老人家打，您卻反過來幫她說好話，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三娘收買了嬤嬤呢！”
說著，顧二娘‘噗嗤’一笑，眨了眨眼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古嬤嬤的心中無處發泄的怒火卻燃了起來，這小蹄子真是個白眼狼！若說把柄，她可是有無數的把柄在自己手上呢！她被顧三娘揪住了小辮子，卻不代表所有人都能騎在她脖頸子上！
古嬤嬤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捏著老太太的肩膀的手也停了下來，冷冷地說道：“二姑娘說話請三思，老奴不過是可憐三姑娘一片孝心。您說這話，知道的人當您是年少無知，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是我老婆子做了那些吃里扒外的事！老奴在小姐身邊伺候了這么多年，別人不知道老奴，小姐確實知道的，還請小姐明鑒！老奴是冤枉的！”
古嬤嬤一雙三角眼耷拉下來，嘴角也向下垂著，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說著話她便跪了下去。
一口一個小姐，那是勾起了老太太多少憐愛啊。
她方才也在疑心這古婆子今日怎么替老三說話，古嬤嬤這一跪倒是把她的疑心全部打散。
連忙從美人榻上坐起身，將古嬤嬤虛扶起來，口中不忘呵斥道：“你小小年紀怎地這般口無遮攔！三娘孝順我，倒是惹了你的不痛快？！”
顧老太太有多久沒對顧二娘紅過臉了，今日卻因為一個老奴打她的臉。
顧二娘滿面羞紅，心里想著自己這么多年努力都白費了，竟然比不上一個皮糙肉厚的老奴才！
淚水滴滴滑落，顧二娘咬著唇，‘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奶奶！二娘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從未有過要與三娘爭寵的想法啊！她是您的嫡親孫女，二娘卻只是個姨娘生的，哪怕只能陪奶奶說兩句話，逗奶奶開心，二娘睡夢中也會笑醒。如今惱了古嬤嬤，讓奶奶不痛快，二娘真想當自己從未來過這世上！”
一個鬧，另一個作的更兇，顧二娘撕心裂肺地哭著，就差沒一頭撞死在老太太面前。
古嬤嬤一看暗叫不好，連忙擦干臉上的淚水給顧二娘賠禮道歉。
顧老太太知道古嬤嬤是在給自己臺階下，便順著數落道：“你也是，她年紀小不懂事，你跟著較什么真兒！好了好了，二娘一向最乖巧懂事，是祖母話重了，不哭了不哭了啊！”
顧老太太拉著顧二娘的手，不停為她拭眼淚。顧二娘哭紅了眼眶，又被老太太哄了一會，得了一對翡翠做的耳墜子才離開容歡園。
到底是沒敢再說顧承歡的不是。
臨走前，她挑釁地看了古嬤嬤一眼。卻不知以退為進，她方才那般哭鬧才是惹了老太太不痛快。
待她離開，老太太一手扶著額角，一邊嘆著氣道：“原以為老二是個懂事的，如今才知道她心里是埋怨我的，哎……你說我能怎樣？王氏有淳國公做仰仗，李氏有衛將軍做后盾，她自己的老子娘沒本事，反倒全怪罪在我身上……”
顧老太太是個心思敏感的人，顧二娘方才說的那番話也許是無心，可是在顧老太太聽來卻有了另一番解釋。
麗姨娘是她幫顧如海抬進門的，本應該是顧家的正房奶奶，卻淪落成了姨娘。
這件事一直是顧老太太心中過不去的坎，好在麗姨娘和顧二娘都是懂事的，只是掉了一場眼淚，并未大吵大鬧將事情搞大。
兒子才剛剛走入仕途，好不容易才在人前抬起臉，若是讓人知道他是個負心漢，丟棄了糟糠之妻，指不定會怎樣被人戳脊梁骨。
這也正是顧老太太雖然討厭顧李氏，卻不得不接受的原因。
如今聽顧二娘一口一個姨娘生的叫出來，真真是戳在了她的心窩子里。
古嬤嬤心里暗笑，顧二娘以為自己贏了，還向她示威，若是聽了老太太方才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后悔莫及呢。
當然，她沒有再火上澆油，反而是安慰起老太太，又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老太太在心中更加憐惜起這個自小陪著她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