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李氏面上沒有一絲驚慌,就好似認定那個下蠱的人絕對不是她女兒一般。
她拿著布偶仔細端詳,看了一會才緩緩道:“老太太,您瞧這料子,可是去年老爺帶回的那匹‘踏雪無痕’?”
顧老太太凝眸看了看,點頭道:“的確是,但這又能說明什么?”
“老太太您怎么忘了,那匹料子是陵安皇城蘇家紡出來的?每年才出那么幾匹,連皇上的嬪妃們都是求之不得,還不是因為老爺在皇上面前有臉面,咱們這些女眷才跟著沾光?!?
顧李氏說到這里,目光已經飛快地在顧承歡平靜的小臉上掃了一眼。
那一眼里帶著無法言說的歡愉和雀躍,好像她馬上就要見到顧承歡腦袋搬家了一般。
顧承歡卻是淡淡一笑,并不理會。
她的目光投向臉色越來越蒼白的顧四娘。
見她明明向顧李氏投去了一個哀求的目光,可顧李氏激動的眼睛都在發亮,哪里顧得上理會她?
她越發亢奮地說道:“可那踏雪無痕是多么珍貴的料子,豈是常人所能用的?您分了一些,老爺憐愛媳婦也得了些許,總不能是你我自己要害自己吧?可那剩下的……”那剩下的都被顧三娘搶去了。
顧李氏話留半句,顧老太太的臉色卻已經變了。
她看向顧承歡,面色陰晴不定。
這件事當時鬧得挺兇,顧老太太十分喜歡那匹踏雪無痕,縱使她向來不愛白色,可那樣流光溢彩的錦緞,還有那樣金貴的傳言,連皇上的嬪妃都求不到的料子,她的兒子卻給她帶了回來,那是多么至高的榮耀啊。
可是她越喜歡的東西,顧承歡卻越要搶,明明最討厭素色的她,卻對踏雪無痕有著一種執念,非要弄到手不可。
顧如海雖然疼愛顧承歡,可老夫人那里確是不能不顧,硬是給老太太扯了一些,顧李氏這個當家主母自然是要分點,不過顧承歡那時與顧李氏關系好,自是不會介意,剩下的就都被她搶去了。
但當時的顧承歡只鐘愛紅色啊,便是偶爾換下鮮紅,卻也是明艷的顏色。
東西搶到手幾日便被拋在腦后,恰巧那時的顧四娘一直掛念那匹料子,顧承歡便順水推舟地給了她。
顧李氏萬萬不會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
顧承歡迎上老太太的目光,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開口道:“那匹料子三娘早就給了四妹妹??!祖母和母親若是不信,就問問四妹妹吧?”
顧李氏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十分好看。
她的嘴角還噙著獰笑,可是眼睛里卻寫滿了驚慌。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顧四娘,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一般。
顧老太太對這個拖油瓶卻沒有半分憐惜,怒聲道:“你三姐姐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料子早就給了你?”
顧四娘雙腿一軟,被老太太這么一喝,不自主地便跪在了地上。
此時她臉上哪還有方才栽贓顧承歡時的得意之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爬到了顧李氏腳底下,“娘!不是女兒做的呀!您是知道的!不是女兒?。∧染扰畠喊?!”
顧李氏一直繃著的神經在女兒的苦苦哀求下終于倒塌,她垂下眸子,滿眼都是哀戚之色,“你為何不早一點告訴娘啊?!”
這一聲,她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
她籌謀了這么久,竟然害到她女兒身上了!
顧李氏哪里知道,顧四娘不告訴她是因為顧四娘當時向顧李氏要起這塊料子時,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顧四娘素來是顧李氏的心尖,她要什么便給什么,可這一次顧李氏卻狠狠拒絕她,顧四娘私以為顧李氏定然是愛極了那匹料子,自己得了顧三娘手中的,又怎敢告訴她?生怕她連自己的也要去。
可顧四娘卻不知道顧李氏一切都是為了她好,有時候這種極其珍貴的東西,卻并不一定適合所有人。
就猶如她一直要在顧承歡面前伏低做小的女兒,平日里衣服上的花紋都謹慎挑選,生怕會搶了顧承歡的風頭,又怎能將這樣的東西帶在身上?哪怕她只是說想繡一條帕子也不成。
顧四娘不說,卻并不代表顧李氏不懂。
她懂,所以才會這般失望。
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置身于這般水深火熱?
顧李氏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瞪了顧承歡一眼,沉聲道:“老太太,三娘雖然將料子給了四娘,可卻不代表她一點也不會留下,既然她用這些料子做布偶,就一定會有殘留,您派人去夏芙園搜一搜便知了?!闭f完,她指著上面的梅花小纂,又道,“還有,老太太您看,這字跡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
顧李氏如今已經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就算明知道顧承歡可能早已經將她命人放好碎料銷毀,卻也不想放過這一線生機。
而那整潔的梅花小纂,顧老太太瞇眼一看,的的確確是出自顧承歡之手,這府中除了她,誰也不會這種梅花纂。
從前她多是拿出來顯擺刺激目不識丁的顧二娘,顧老太太還親自毀了幾張,自然認得。
可顧承歡聽了她的話,面上卻露出一副羞愧之色,“回祖母,從前三娘不懂事,敢拿出來見人的字,都是出自四妹妹之手……”
這梅花小纂可是王嫵娘自創的,寫起來雋秀優雅,別有一番韻味。
顧四娘一看就喜歡,顧承歡便將楷貼借顧四娘臨摹。
顧四娘天性好勝,可顧承歡卻在顧李氏的故意引導下漸漸失去了對琴棋書畫的興趣,對耐下性子寫字一事更是厭煩。
久而久之,比她小幾個月的顧四娘卻是將她超出了八條街。
只不過這梅花小纂是出自王嫵娘之手,顧四娘知道母親對王嫵娘深深厭惡,所以從來不敢大顯身手。
而她與顧承歡一樣,素來討厭顧二娘,只要逮著能羞辱她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只是自己卻不方便出手,有顧三娘做出頭鳥,她樂得在后面看戲,當然也是全力地寫好梅花小纂。
這次顧李氏命紅箋模仿顧承歡的筆跡,卻不成想又將自己女兒的罪過加深了一層。
顧李氏不可置信地望著顧四娘,似是魔障了一般,喃聲道:“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她只是一直重復這三個字,卻說不出是什么不會的。
看著顧四娘垂得越來越低的小腦袋,她忽然明白,自己苦心籌謀的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她親手栽培的女兒毀了!全毀了!
她心里堵著一口氣,這口氣上不來頓時就要倒下去。
吳媽卻強行支撐著她,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當務之急是救四姑娘,其他事以后再說。況且您肚子里還有小少爺,萬不可在這時候倒下去。”
手摸著平坦的小腹,那里面似乎凝聚了無盡的勇氣,顧李氏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老太太!四娘從小便乖巧懂事,對我這個娘親又一向孝順有加,如今她在遠寧伯府就我這么一個仰仗,又怎會下這種毒詛,詛咒我啊!定是有人要加害她呀!老夫人您明察秋毫,一定要還四娘一個公道!”
老太太的眉心緊皺,不由得暗忖著,是啊,她雖然不喜歡顧四娘,可也因為她是顧李氏的女兒,這個孩子本身還是十分乖巧的,她隨著娘親嫁過來,本就被人稱作拖油瓶,巴不得母親健康長壽才好,又怎能盼著她死呢?
顧老太太的心思在這一瞬間百轉千回,她剛要開口說話,卻聽見身邊的少女嘆息道:“母親,想來你近日因為二弟的事,疏忽了四娘吧?”
顧承歡口中的二弟當然指的是顧李氏的肚子。
一瞬間,所有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皆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顧四娘。
顧承歡卻在這時道:“四妹妹常常和我抱怨,因為有了二弟,您對她的關心是越來越少了,二弟還沒出生尚且如此,若是……”
顧承歡嘆了一口氣,似乎不忍心說出口一般、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顧四娘卻忽然像是瘋子似的,張牙舞爪地沖過來,“你說謊!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樣的話!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如此害我!”
無冤無仇?
不,比起顧五娘來這位四妹妹是更加可恨呢。
她的雙腿本來不至于瘸,大夫說因為顧承坤的保護,她只傷到了筋骨,休息一段時間便會好,可十冬臘月的天氣,顧四娘卻生生將她推入冰湖中!她沒被凍死已經是萬幸了,可是那雙腿卻再也好不了了。
她為了搶下母親為自己定下來的姻緣,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