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顧如海將顧承歡和顧四娘招了過去,親自囑托她們百花宴需要注意的事,隨后又讓顧四娘先行離開。
等房間里只剩下父女兩人的時候,顧如海招了招手將顧承歡攬坐在懷里,溫柔笑道:“爹這幾日一直在外忙碌,福妞可有生爹的氣?”
顧承歡搖了搖頭,雙手勾在顧如海的脖子上,煞有介事地問道:“爹爹,福妞長得是不是很丑?”
顧如海一愣,笑著勾了勾顧承歡的鼻尖,打趣道:“誰說咱家福妞丑?爹去扒了他的皮。爹的福妞是這天底下最漂亮的……”
愛憐地看著顧承歡與妻子越發相似的面孔,顧如海心中再次涌起酸澀。
王家的兒女各個清麗脫俗,像極了王老太君。只有嫵娘,生來便隨了淳國公驚世的容貌。
鳳眼含春,小小的年紀便可以讓魯莽的少年為她尋釁滋事。
她自然是美的,可是美的太艷麗,美的太張揚,美的兄弟姐妹都會排擠她,就連王老太君也說她輕佻。
大周朝崇尚的是那種出水芙蓉的清麗之美,可嫵娘呢,鳳眼桃腮,明媚妖嬈,明明只是隨意瞥你一下,也似是媚眼一般,勾的你神形俱蕩。
這樣的女子美則美,卻不適合討來做賢妻。
曾經的他也和那些世俗的男子一般,對嫵娘抱著別樣心思,可是相處的日子久了,他才發現隱在嬌艷外表下那顆如鋼鐵一般堅強的心,絲毫不輸于男子……
是啊,剛強,他明明知道她性子剛強的……
顧承歡眼看著顧如海眼圈泛紅,深知自己是成功勾起了父親的回憶。
在心中默默說了聲‘對不起’,才嬌憨地笑道:“爹爹,母親總說福妞長得像娘親,是不是真的呀?”
顧如海眨了眨眼,將眼淚咽回,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是啊,福妞和坤哥兒長得都像你娘呢。”
“可是母親說坤哥兒像娘是幸事,福妞像娘就不好了,將來男人們會將福妞當做玩物,沒有人會愿意娶福妞的……”
顧承歡扁著嘴編造著莫須有的話,發現顧如海的臉色已經大變,才喃喃止住了聲音,一臉惶恐地道:“爹爹,你好嚇人,福妞怕……是不是福妞說錯話,惹爹爹生氣了?”
額頭的青筋暴露,顧如海深吸一口氣,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這話當真是你母親說過的?”
顧承歡一愣,連忙擺手,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不是的不是的!母親其實不是這樣說的!不是母親說的!爹爹您不要生氣,是福妞不好!叫你亂說話,叫你亂說話!”說著,小手‘啪啪’地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所謂的越描越黑,顧如海已經全然相信了顧承歡的話。連忙抓著她的小手嘶啞著嗓音道:“傻丫頭,你這是瘋了嗎?爹爹沒生氣,別再打了,看,都紅了……”
顧承歡眼中含淚,喃聲道:“爹爹真的不生氣嗎?是福妞不好,都已經這么大了還總是惹爹爹生氣,還亂說母親的閑話,若是母親知道了,一定會不理福妞的。福妞喜歡母親,不要母親不理福妞……”
顧承歡哭的好不傷心,顧如海卻越發恨起自己對這個女兒的疏于關愛。
嫵娘去世后,他一心沉淪在自己的痛苦中,巴不得永遠不要再回這個家,將一切甩手交給了母親和李氏。
卻忘記他這個唯一的女兒,以為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便是對她好了。
他一直覺得顧李氏賢惠,一直覺得顧李氏是嫵娘選的人,從未對她有過半分懷疑,可他忘了,后娘終究是后娘……
將顧承歡臉上的淚水擦干,顧如海柔聲道:“好了,一會兒還要去赴宴,別哭了,爹爹保證不會去和你母親說,你母親也不會不理你,好不好?”
“真的?”眼里還噙著淚花,顧承歡一臉驚喜,“爹爹當真不會去問母親?”
“嗯。”顧如海答應的痛快,只是他心里已經對顧李氏生了芥蒂之心,就算不會挑明問,對她也不會再信任了。
顧承歡放下心來,又與顧如海閑話家常。
不一會顧承坤也來了,父子三人更是其樂融融,連午飯都是直接在顧如海的書房里用的。
但歡樂地時光總是短暫的,整個下午的光陰如流水一般飛逝而過,轉眼便到了申時一刻,也就是說距離宴會不到兩個時辰。
顧承歡有些著急了,她等了一下午,該來的人怎么還不來?
正當她苦惱著該怎樣繼續留在顧如海身邊時,門外卻傳來一個少女哭鬧的聲音。
顧承歡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也只是瞬間,她便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與父兄面面相覷。
顧承坤看著門外道:“父親,好像是二姐。”
顧二娘說話有著一股子鄉下口音,聲音雖然也如其他少女一般嬌脆,但是鄉音一開口便能分辨出是她。
盡管顧二娘已經努力在改了。
顧如海當然也聽得出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怒聲呵斥道:“是誰在外大吵大鬧!”
門外的聲音一頓,隨后哭聲愈發凄厲,“爹爹,是二娘啊!您就讓我進去吧!二娘有話要對爹爹說!”
顧如海煩不勝煩,但是已經有一雙兒女在書房,他不好趕走門外的女兒,便打開房門,一個盛裝華服的少女隨之而入。
她身著一襲草綠的金紋紇絲琵琶袖短襦,下著玫粉色的撒花馬面裙,臂間挽著一條月牙白真絲披帛,明明有著一副清秀的好容貌,卻生生被這身衣服毀的只剩下艷俗。
顧承歡皺著眉,被她身上的熏香嗆的打了個噴嚏。
顧承坤卻忽然夸張地叫道:“二姐姐今日好生漂亮呀!”
顧承歡有些詫異,轉頭看向顧如海,見他的眸子里也是驚艷之色。
顧承歡不禁懷疑,難道是自己的審美有問題?怎么就她一個人覺得顧二娘這個模樣簡直是俗不可耐。
可是細一想,她便明白了,哥哥一直跟在父親身邊走南闖北,見識遠不是她一個只在青陽郡里呆過的婦孺所能相比。
怪不得方才顧承坤一個勁兒地勸自己換衣裳,感情在他的眼里顧二娘這樣才算得體呀!
也難怪,新皇繼位,許多腐朽的觀念也在逐步改變。
可惜卻傳不到青陽郡來,尤其是她們將要參加的宴會還是汝郡王府舉辦的。
打從見到顧二娘這身打扮,顧承歡便更加確信,顧二娘定是為今晚的百花宴而來。只是她記得,前一世只有她和顧四娘去赴宴,并無顧二娘……
顧二娘雙眼含淚,未經同意便在門外大喊了起來。顧如海放她進來,顧二娘也顧不上得意顧承坤的贊揚,流著兩行清淚便跪在他面前,“爹爹!今晚的百花宴為何四娘去得,二娘卻去不得?”
答案還用得著說么,因為你是庶女。
可是顧如海張了張嘴,卻不忍心說出口。
對這個素來不算親厚的女兒,他心中實際上是有諸多虧欠的。本來這個宴會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她……
顧如海抬眼看了看顧承歡,知道這兩個女兒的關系一直不好,便狠下心道:“四娘是嫡,你是庶,這其中的道理難道還要為父教導你嗎?肯定又是麗姨娘讓你來鬧的!”
想著那個只會挑撥是非的鄉野村婦,顧如海便一肚子火,若不是母親,他是死也不會將她抬進門的。
卻念在成親后她伺候母親盡心盡力,便偶爾也對她溫柔小意,誰知這女人碎嘴的毛病是一點沒改!
回憶起顧李氏說麗姨娘挑撥母親和福妞的關系,顧如海的臉色又鐵青幾分。
顧二娘察言觀色,連忙否認道:“不是的!姨娘她根本不知道我來找父親!”
“那你身上的衣裳從何而來?”
顧如海步步緊逼,一句話噎的顧二娘又哭了起來,“爹爹難道不記得了嗎?這件衣裳是前年春天你回家帶給二娘的!二娘一直壓在箱底,從來不舍得拿出來穿一下,那時二娘個頭矮穿不起這件漂亮的衣裳給爹爹看,如今二娘穿得起了,父親卻早已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