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捕鼠器
-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 11637字
- 2019-04-19 15:56:13
第一幕
第一場
場景:群僧井莊園大廳。向晚時分。
房子的模樣談不上古色古香,但似乎住過某個家族的好幾代人,且家道漸衰。舞臺中央靠后有一排高大的窗戶;右后方一扇碩大的拱門通往門廳、前門和廚房;左側的拱門直通樓上的臥室。左后方的樓梯口是書房的門;而左前方則是起居室的門;右前方是通往餐廳的門(在舞臺上打開)。右側有一個敞開的壁爐,舞臺中后部的窗戶下面是一張臨窗休閑椅和一臺取暖器。
大廳布置得像間休閑室。有幾件上好的橡木老家具,包括舞臺中后部靠窗的一張大餐桌,右后方門廳處的一只橡木柜子,以及左側樓梯上的一只凳子。無論是窗簾,還是已經加好了配飾的家具——臺中央靠左有張沙發,正中央有張扶手椅,右側是張碩大的皮質扶手椅,右前側擺著一張維多利亞式小扶手椅,一律破敗寒酸,都是舊日款式。左側有一副書桌與書柜相連的組合家具,上面擱著一臺收音機和一部電話,邊上還擺著一把椅子。舞臺右后方靠窗處有一把椅子,壁爐上的樂譜架里塞著報刊雜志,沙發后擺了張半圓形小牌桌。壁爐上方的墻上有兩只聯動的壁燈,同明同滅;左側的墻上有一只壁燈,而書房門左側與門廳處也各有一只,彼此聯動。右后方拱門左側和左前方的門通往臺口處均有雙控開關,而右前方的門靠后臺的一側有一只單控開關。沙發后的桌上有一盞臺燈。
幕啟前,屋內燈光漸漸隱沒,直到完全熄滅,《三只瞎老鼠》的音樂響起。
幕啟,臺上漆黑一團。音樂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口哨,依舊是《三只瞎老鼠》的調子。響起一個女人頗具穿透力的驚呼,緊接著,男女聲錯雜入耳:“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往那條路跑了!”“哦,上帝!”此后響起一聲警笛,來自別處的警笛聲相繼加入,最后一切漸漸歸于沉寂。
收音機里的人聲:……據蘇格蘭場的消息,案發地是帕丁頓斑鳩街二十四號。
燈光打開,照亮群僧井莊園的大廳。時值黃昏,天眼看著就要黑了。透過舞臺中后部的窗子,能看見雪下得很大。房子里生著火。緊挨著左側拱廊的樓梯上斜靠著一塊新漆的招牌,上面寫著幾個大字:“孟克威爾莊園旅社”。
收音機里的人聲:被殺害的婦女是莫琳·利昂太太。根據此案線索,警方急欲審問一名在現場附近被人目擊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襲深色大衣,戴淺色圍巾及一頂軟氈帽。
(莫莉·拉爾斯頓自右后方拱門上。她二十多歲,是個身量高挑、相貌可人的年輕女子,一副天真純樸的樣子。她把手提包和手套放在臺中央的扶手椅上,又把一個小包裹放進與書桌相連的柜子里。)
收音機里的人聲:汽車駕駛者務必對結冰的路面提高警惕。預計大雪還將持續,全國各地將出現冰凍,尤其是蘇格蘭北部及東北部的沿海地帶。
莫莉:(嚷)巴婁太太!巴婁太太!(她沒聽見回話,便走到臺中央的扶手椅邊,拿起她的手提包和一只手套,從右后方的拱門走出去。然后她脫掉大衣,再走回來)哇!真冷啊。(她走到右前方的門邊,按門上方的雙控開關,打開壁爐上方的壁燈。接著她來到窗前,摸了摸取暖器,再合上窗簾。然后她又走到沙發后的小桌前,打開臺燈。她環視屋內,看了看斜靠在樓梯上的大招牌。她拿起招牌,把它斜靠在窗龕左側的墻壁上。她一邊往后退,一邊點頭)看起來真不錯——哎呀?。ㄋl現招牌上缺了一個“群”字)吉爾斯真夠蠢的?。ㄋ纯幢?,又瞧瞧鐘。)天哪!
(莫莉匆匆跑上左側的樓梯。吉爾斯從右側的前門上臺。他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舉止雖頗為傲慢,卻不乏魅力。他跺跺腳,抖落身上的雪,隨即打開橡木柜子,將隨身帶著的一個大紙包塞進去。接著他脫下大衣、帽子和圍巾,走向前來,把它們扔到臺中央的扶手椅上。然后他走到壁爐前暖暖手。)
吉爾斯:(嚷道)莫莉?莫莉?莫莉?你在哪里呀?
(莫莉自左側拱門上。)
莫莉:(興高采烈地)我在干這些活兒嘛,你這個傻帽兒。(穿過舞臺走近吉爾斯。)
吉爾斯:哦,你在這兒哪——都交給我來對付吧。我來干司爐的活兒好不好?
莫莉:干完啦。
吉爾斯:(吻她)啊哈,寶貝兒。你的鼻子真涼啊。
莫莉:我剛進屋。(她走到壁爐前。)
吉爾斯:怎么啦?你到哪里去了?你總不會在這種天氣里出門吧?
莫莉:我不過是到村子里去了一趟,買幾樣漏買的東西。你有沒有買到養雞用的鐵絲網籠子?
吉爾斯:找不到合適的。(他坐到了臺中央那把扶手椅的左扶手上)我還去了另一家集市,可那里也沒什么像樣的。整整一天都打了水漂嘍。我的老天爺吶,我都快凍僵了。那汽車玩命地打滑。雪已經積得老厚了。你猜猜,明兒我們會不會讓大雪給困?。?/p>
莫莉:哦,親愛的,我真希望不會。(她走到取暖器前摸了摸。)只要管子別給凍起來就成。
吉爾斯:(站起身,走向莫莉)我們得讓中央暖氣的燃料一直都保持在充足狀態。(他摸了摸取暖器)喲,不太妙啊——但愿他們能把炭給送來。我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
莫莉:(走到沙發前,坐下)哦!我真希望一開張,樣樣事情就能順風順水。第一印象有多要緊哪。
吉爾斯:(到沙發右側)是不是樣樣事情都張羅好了?我估計,一個客人都還沒到吧?
莫莉:沒有。感謝上帝。我想一切都已經到位啦。只是巴婁太太一早就溜了。我估計她是害怕天氣不妙。
吉爾斯:這些鐘點工可真叫人討厭。這么一來,樣樣事情都得讓你來承當了。
莫莉:還有你呀!咱們可是合伙的。
吉爾斯:(到壁爐前)只要你別讓我做飯就行。
莫莉:(起身)不會,不會,那是我的拿手好戲。不管怎么說,萬一真給大雪困住了,咱們好歹還存著一點罐頭呢。(走近吉爾斯)哦,吉爾斯,你覺得樣樣都會好起來吧?
吉爾斯:腳都冷壞了,你呢?當初你姑媽把這地方留給你,咱們沒把它給賣了,反而心血來潮,把這里弄成了一個家庭旅社,現在回想起來,你是不是挺后悔的?
莫莉:不,我才不后悔呢。我就喜歡這樣。說到旅社,你來看看這個!(她指著招牌責備他。)
吉爾斯:(洋洋得意地)挺不錯的呀,怎么啦?(轉到招牌的左側。)
莫莉:洋相出大啦!你還沒看出來嗎?你把“群”字給漏啦,“群僧井”變成“僧井”了!
吉爾斯:老天爺,真的呢!我是怎么回事???不過其實也沒什么要緊啊,對吧?“僧井”也是個好名字嘛。
莫莉:你真丟人。(她走到書桌前。)還是去給中央暖氣加點燃料吧。
吉爾斯:那可得從那個冰冷的院子里穿過去呢!唉!晚上的燃料,我現在就去加好,行嗎?
莫莉:不行,你得挨到晚上十點鐘,或者十一點。
吉爾斯:真恐怖??!
莫莉:抓緊時間吧。現在隨時都會有人來的。
吉爾斯:你把所有的房間都安排停當了?
莫莉:是啊。(她在書桌前坐下,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鮑伊爾太太,住前面那間有四柱大床的屋子,梅特卡夫少校到藍色的那間去,凱思薇爾小姐住東邊的那間,至于萊恩先生嘛,就呆在那個有橡木家具的房間里好了。
吉爾斯(轉到沙發桌右邊):我拿不準這些客人都是什么路數。咱們就不該預收點租金?
莫莉:哦,不,我想不用。
吉爾斯:玩這一套咱們就是不在行。
莫莉:他們都帶著行李哪。但凡他們不掏錢,咱就把他們的行李扣下來嘛。易如反掌。
吉爾斯:我忍不住尋思,咱們應該去學點關于飯店經營的函授課程。我們肯定會有上當受騙的時候。沒準兒他們的行李,就是一堆磚頭,外面裹幾層報紙,真要那樣,我們該怎么辦呢?
莫莉:從他們的來信地址看,都是好人家呢。
吉爾斯:這個嘛,那些帶著假介紹信的用人們也辦得到。這些人里頭,搞不好有個把正在逃避警察追蹤的犯人呢。(走到招牌前,把它拿起來。)
莫莉:只要他們每禮拜付咱們七個幾尼,我才不在乎呢。
吉爾斯:你可真是個會做生意的厲害女人,莫莉。
(吉爾斯拿起招牌,從右后方拱門下。莫莉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里的人聲:據蘇格蘭場的消息,案發地是帕丁頓斑鳩街二十四號。根據此案線索,警方——
(莫莉站起身,走到臺中央的扶手椅邊。)
——急欲尋找一名在現場附近被人目擊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襲深色大衣——
(莫莉拿起吉爾斯的大衣。)
——戴淺色圍巾——
(莫莉拿起他的圍巾。)
——及一頂軟氈帽。
(莫莉拿起他的帽子并從右后方拱門下。)
汽車駕駛者務必對結冰的路面提高警惕。
(門鈴響起)
預計大雪還將持續,全國各地……
(莫莉上,走到桌邊,關掉收音機,急匆匆地從右后方拱門下。)
莫莉:(幕后)您好。
克里斯多弗:(幕后)太感謝您了。
(克里斯多弗·萊恩拎著一只手提箱從右后方拱門上臺,然后把箱子擱在大餐桌右側。他是個看起來狂野不羈,還有點神經兮兮的小伙子。他的頭發又長又亂,戴著藝術氣息濃厚的機織領帶。從他的談吐舉止看,此人很容易相信別人,簡直是稚氣十足。莫莉上,走到舞臺中后部。)
這天氣太糟糕了。我叫的出租車到大門口就停下來不肯開了。(他橫穿過舞臺,把帽子放到沙發后的小桌上。)他不樂意試著開到車道上來。一點兒運動細胞都沒有。(一邊說一邊走近莫莉)您是拉爾斯頓太太吧?見到您真高興!我姓萊恩。
莫莉:您好啊,萊恩先生。
克里斯多弗:您知道您的模樣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一直把您想象成印度退役將軍的遺孀。我以為您是那種冷漠無情的貴婦人,整棟房子里擺滿了貝拿勒斯銅器??墒牵@里其實美極了。(繞過沙發,走到小牌桌左側)——真是美極了。瞧這比例,多有意思。(指著桌子)這是個仿制品!(指著沙發后的牌桌)啊,不過這張牌桌是真貨。我簡直要愛上這個地方啦。(他從中央的扶手椅前走過)您有沒有風蠟花
,有沒有極樂鳥
?
莫莉:我恐怕沒有。
克里斯多弗:真可惜!那么,你們有沒有餐具柜呢?就是那種桃花心木的餐具柜,像李子一樣的紫色,刻著又大又結實的水果。
莫莉:是,我們有——在餐廳里。(她朝右前方的門瞥了一眼。)
克里斯多弗:(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在這里嗎?(走到右前方,打開門。)我一定得看看。
(克里斯多弗從餐廳下,莫莉跟在他身后。吉爾斯從右后方的拱門上臺。他環顧四周,把手提箱細細打量了一番。吉爾斯聽到餐廳里有人說話,便從右后方退下。)
莫莉:(幕后)到這里來吧,你好暖和暖和。
(莫莉從餐廳上,克里斯多弗跟在她身后。莫莉走到臺中央。)
克里斯多弗:(一邊上臺一邊說)真是盡善盡美。實實在在、不折不扣的體面人家。可是,為什么不在正中擺一張桃花心木大餐桌呢?(看看右邊)小桌子把整體效果都給破壞了。
(吉爾斯從右后方上,站在右邊的皮質大扶手椅的左側。)
莫莉:我們覺得客人會更喜歡現在這樣——這位是我先生。
克里斯多弗:(走近吉爾斯,和他握手)您好。天氣真糟糕,不是嗎?弄得人好像回到了狄更斯時代,想起老吝嗇鬼斯克魯奇,還有那個招人煩的小蒂姆。真夠虛幻的。(他轉向壁爐)當然啦,拉爾斯頓太太,關于小桌子,您說的一點兒沒錯。我呀,剛才忙著懷舊,一時不能自拔了。如果您當真有那么一張桃花心木的大餐桌,那么圍桌而坐的就非得是這么一家子人才對。(他轉向吉爾斯)父親得是既嚴厲又俊朗的,留著胡須的那種;母親生了一大堆孩子,自己卻日漸憔悴;孩子有十一個,什么年紀的都有;有個一本正經的家庭女教師;還有一位,別人管他叫“可憐的哈里特”,是他們家的窮親戚,平時也就干點雜活什么的,能傍上這么個好人家,他可真是感激不盡啊。
吉爾斯:(對此人頗為討厭)我替您把箱子拿上樓吧。(他拎起手提箱。對莫莉)你是不是說“橡木房”來著?
莫莉:沒錯。
克里斯多弗:我真希望房間里有張帶四根柱子的大床,上面鋪著玫瑰印花布。
吉爾斯:那房間里沒這種床。
(吉爾斯拎著手提箱從左后方樓梯下。)
克里斯多弗:我相信您先生不會喜歡我。(朝莫莉挪了幾步)你們結婚多久了?你們愛得深不深?
莫莉(冷冰冰地):我們結婚剛一年。(向左側樓梯走去)也許您想上去看看自己的房間?
克里斯多弗:挨罵了!(他從沙發桌后走過。)但是,我真是很樂意知道別人的一切。我是說,我覺得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您覺得呢?
莫莉:哦,我覺得吧,有些人還算有點意思(邊說邊轉向克里斯多弗),有些人就沒什么意思。
克里斯多弗:不,我不同意。每個人都有意思,因為不管是誰,您永遠都不會真正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他們到底在想點什么。比如,您就不知道我現在想什么,是嗎?(他笑起來,那神情仿佛想到了哪個不為人知的笑話。)
莫莉:一點也不知道。(她走到沙發后的小桌前,從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一根香煙)要煙嗎?
克里斯多弗:不,謝謝您。(走到莫莉右邊)您知道嗎?只有藝術家才能真正弄懂別人的底細——而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弄得懂!不過,如果他們是肖像畫家(他走到中央),這種理解就會表現在——(他坐到沙發的右扶手上)畫布上。
莫莉:那您是個畫家?(她點燃香煙。)
克里斯多弗:不,我是個建筑師。我的父母,您知道,替我取名叫克里斯多弗,就是希望我能當個建筑師。就跟大建筑師克里斯多弗·萊恩一個樣!(他笑起來)好像這么一來我就成功了一半似的。事實上,可想而知啦,為了這個人人都笑話我,拿圣保羅大教堂跟我尋開心。不管怎么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我真能笑到最后。
(吉爾斯從左后方拱門上,橫穿舞臺走到右后方拱門。)
小克里斯多弗·萊恩建造的“預制裝配式安樂窩”沒準能流芳百世!(對吉爾斯)我會喜歡上這塊地方的。我發現您太太非常善解人意。
吉爾斯:(冷淡地)確實如此。
克里斯多弗:(轉身看莫莉)而且還真的很漂亮。
莫莉:哦,太離譜啦。
(吉爾斯斜靠著大扶手椅的椅背。)
克里斯多弗:瞧啊,這不就是典型的英國女人嗎?只要聽到恭維話就渾身不自在。歐洲大陸上的女人覺得聽奉承話是理所應當,可英國女人呢,所有的女人味都給她們的丈夫榨干壓平了。(他轉身瞟瞟吉爾斯)英國的丈夫呀,總有那么點五大三粗的味道。
莫莉:(心急慌忙地)上來看看您的房間吧。(她走到左后方拱門。)
克里斯多弗:我能去嗎?
莫莉:(對吉爾斯)你能給鍋爐加點料嗎?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從左后方樓梯下。吉爾斯怒氣沖沖地走到臺中央。門鈴大作。稍停片刻,又不耐煩地狠狠響了幾聲。吉爾斯趕緊到右后方,從前門下。片刻之間,只聽得屋外風雪交加。)
鮑伊爾太太:(幕后)我猜,這就是群僧井莊園吧?
吉爾斯:(幕后)沒錯……
(鮑伊爾太太從右后方拱門上,拎著一只手提箱,拿著幾本雜志和她的手套。她是個身形高大、氣勢洶洶的女人,脾氣很糟糕。)
鮑伊爾太太:我是鮑伊爾太太。(她放下手提箱。)
吉爾斯:我是吉爾斯·拉爾斯頓。到壁爐邊來暖暖身子吧,鮑伊爾太太。
(鮑伊爾太太走到壁爐前。)
天氣真糟糕,不是嗎?您只有這一件行李?
鮑伊爾太太:別的行李嘛,有一位少?!遣皇墙忻诽乜ǚ騺碇俊湛粗亍?/p>
吉爾斯:我去給他留門。
(吉爾斯起身去前門。)
鮑伊爾太太:出租車不肯冒險開到車道上來。
(吉爾斯回來,走到鮑伊爾太太左側。)
出租車在大門口就停下了。我們倆只能拼一輛出租車,從火車站開過來——車太難叫了。(興師問罪)看起來,你們可沒有訂好車來接我們。
吉爾斯:真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們乘的是哪一班,您瞧,否則的話,當然啦,我們肯定會派個什么人——呃——來接的。
鮑伊爾太太:每班車都該有人接才對。
吉爾斯:我來幫您拿大衣。
(鮑伊爾太太將雜志和手套遞給吉爾斯。她站在火邊暖手。)
我太太立馬就來。我去給梅特卡夫少校搭把手,把那些包裹搬進來。
(吉爾斯從右后方下,去前門。)
鮑伊爾太太:(起身跟著吉爾斯往拱門走)至少也該把車道上的積雪給清理掉啊。(待他下臺后)真是又潦草,又隨便。(她走到壁爐前,不以為然地環顧四周。)
(莫莉從左側樓梯匆忙上臺,有點兒氣喘吁吁)
莫莉:真對不起,我……
鮑伊爾太太:是拉爾斯頓太太嗎?
莫莉:是啊。我……(她走到鮑伊爾太太身邊,手剛伸出去又縮回來,她吃不準一家旅社的老板到底應該怎么做。)
(鮑伊爾太太老大不高興地打量著莫莉。)
鮑伊爾太太:你很年輕啊。
莫莉:年輕?
鮑伊爾太太:要經營這樣的產業,你可是顯得太年輕了。你不可能有那么老到的經驗。
莫莉:(節節后退)可是凡事總得有個開頭哇,不是嗎?
鮑伊爾太太:我明白了。壓根就是新手嘛。(她往四下看看)這房子可真是有年頭了。但愿你們的房子沒染上干腐病。(她狐疑地抽抽鼻子。)
莫莉:(怒火中燒)當然沒有!
鮑伊爾太太:好多人的房子得了干腐病還渾然不覺,等后來發現了,為時晚矣。
莫莉:這房子的狀況盡善盡美。
鮑伊爾太太:嗯——可能需要上一層保護漆。你知道,這橡木生蟲了。
吉爾斯:(幕后)這邊請,少校。
(吉爾斯和梅特卡夫少校從右后方上。梅特卡夫少校是個中年男子,肩膀寬闊,舉手投足之間,一派軍人風范。吉爾斯走到臺中央。梅特卡夫少校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向中央的扶手椅。莫莉上前和他打招呼。)
這是我太太。
梅特卡夫少校:(與莫莉握手)您好。外面真是風急雪大啊。有那么一會兒工夫,我都以為咱們挨不到這里呢。(他看見鮑伊爾太太)哦,請您原諒。(他脫下帽子)
(鮑伊爾太太從右前方下。)
再這么下去,我敢說,到明兒早上積雪會有五六英尺厚。(走到壁爐前)自打我1940年退伍以后,還從來沒見過這般陣勢呢。
吉爾斯:我把這些拿上去。(拎起手提箱。沖著莫莉)哪個房間來著?那個藍色的,還是玫瑰紅的?
莫莉:不——我把萊恩先生安置到了玫瑰紅的那間。他實在是喜歡那張帶四根柱子的大床。這么一來,鮑伊爾太太就住有橡木家具的那一間,至于少校嘛,就住藍色的那間好了。
吉爾斯:(以命令的口氣)少校?(他向左側樓梯的方向走去)
梅特卡夫少校:(出于軍人的本能)是,先生!
(梅特卡夫跟在吉爾斯身后從左側樓梯下。鮑伊爾太太從右前方上,走到壁爐前。)
鮑伊爾太太:你們這里找用人是不是挺難的?
莫莉:我們找了一個挺好的本地女人,從村里過來。
鮑伊爾太太:那么有沒有常住員工呢?
莫莉:沒什么常住的員工。就我們倆。(她走到中央扶手椅的左側。)
鮑伊爾太太:真——的啊。我本來以為這里是一家各類服務一應俱全的家庭旅社呢。
莫莉:我們才開張。
鮑伊爾太太:我得說,這種旅社開張以前,就該雇一批稱職的用人,這是基本條件。我覺得你們的廣告完全是在誤導。我能不能打聽打聽,這里就我一個客人吧——還有梅特卡夫少校,是不是就我們倆?
莫莉:哦,不對,這里有好幾位呢。
鮑伊爾太太:這天氣,也真是的。一場暴風雪(她轉向壁爐)——天哪——樣樣都那么倒霉。
莫莉:天氣的事我們可算不準!
(克里斯多弗·萊恩從左側樓梯靜悄悄地走上來,轉到莫莉身后。)
克里斯多弗:(唱)
“北風呼啦啦,
吹來大雪花。
知更鳥兒真可憐
它有啥辦法?”
我可喜歡童謠啦,你們說呢?童謠總是那么富有悲劇色彩,那么充滿死亡氣息。所以孩子們才會喜歡。
莫莉:我來介紹一下吧。萊恩先生——鮑伊爾太太。
(克里斯多弗一躬身。)
鮑伊爾太太:(冷冷地)你好。
克里斯多弗:這房子真是漂亮。您不覺得嗎?
鮑伊爾太太:在如今這年頭,對于一家商業機構而言,舒不舒服,可比漂不漂亮要緊。
(克里斯多弗轉身向右后方走去。吉爾斯從左邊樓梯上,站在拱門前。)
如果我先前就能認定這一家的管理有漏洞,我壓根兒就不會來。我還以為,那些個平凡人家的舒適溫馨,這里全都有呢。
吉爾斯:如果您覺得不滿意,那沒有什么義務非留下來不可呀,鮑伊爾太太。
鮑伊爾太太:(走到沙發右側)不,我可不會考慮這么做。
吉爾斯:如果您有什么誤會的話,也許最好還是另找個地方。我可以打電話叫輛出租車送您回去。趁現在路還沒給雪封住。
(克里斯多弗往前走,坐到中央的扶手椅上。)
要求到這里來的人多了,若是想找個人來住您那個房間,那對我們可是易如反掌的事。不管怎么說,我們下個月都是要漲房錢的。
鮑伊爾太太:我還沒試試這里到底怎么樣呢,在此之前我當然不會立馬就走。你也不必現在就尋思著把我趕出去。
(吉爾斯往左前方走。)
拉爾斯頓太太,或許你能把我帶到樓上去看看我的臥室?(她莊重地朝左側樓梯走去。)
莫莉:當然可以,鮑伊爾太太。(她跟在鮑伊爾太太身后。從吉爾斯身邊經過時,柔聲說)親愛的,你真了不起……
(鮑伊爾太太和莫莉從左側樓梯下。)
克里斯多弗:(站起身,孩子氣十足)我看她真是個可怕的女人。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我倒是很樂意看著您把她趕到雪地里去。她活該。
吉爾斯:這個樂子呀,恐怕我是只能放棄了。
(門鈴大作。)
上帝啊,又來一個。
(吉爾斯去前門。)
(幕后)請進,請進。
(克里斯多弗走到沙發跟前坐下來。凱思薇爾小姐從右后方上。她是個頗有男子氣概的年輕女人,手里拎著箱子。她身穿深色長大衣,戴一條淺色圍巾,沒戴帽子。吉爾斯上。)
凱思薇爾小姐:(嗓音低沉,聽上去像男人在說話)我那輛車怕是拋錨了,大概離這兒半英里遠——卡在雪堆里了。
吉爾斯:這個讓我來。(他拎起她的箱子,把它擱在大餐桌右邊。)您車里還有別的東西嗎?
凱思薇爾小姐:(邊說邊走到壁爐跟前)沒了,我出門向來行李不多。
(吉爾斯從中央的扶手椅后走過。)
哈,真高興看到你們生了這么旺的火。(她就像男人一樣叉開雙腿站在壁爐前。)
吉爾斯:唔——這位是萊恩先生——這位小姐是——?
凱思薇爾小姐:凱思薇爾。(她沖著克里斯多弗點點頭。)
吉爾斯:我太太馬上就下來。
凱思薇爾小姐:不用著急。(她脫掉大衣)我自己先得暖和暖和??礃幼幽銈冞@里就要給雪封起來啦。(從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晚報)天氣預報說還有強降雪呢。還說駕車者務必提高警惕什么的。但愿你們有充足的食物儲備。
吉爾斯:哦,沒問題。我太太在經營管理上可是個行家里手。無論如何,自家養的雞咱們總可以吃吧。
凱思薇爾小姐:然后咱們就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她刺耳地大笑,脫下大衣扔給吉爾斯,后者接過去。她坐上臺中央的扶手椅。)
克里斯多弗:(站起來走到壁爐前)報紙上還有別的新聞嗎?——除了天氣預報之外?
凱思薇爾小姐:老一套的政治危機唄。啊,對了,還有一樁很刺激的謀殺案。
克里斯多弗:謀殺案?(轉向凱思薇爾小姐)噢,我喜歡謀殺案!
凱思薇爾小姐:(把報紙遞給他)看樣子他們認為是個殺人狂干的。他在帕丁頓附近把一個女人給扼死了。我猜,是個色情狂。(她看著吉爾斯。)
(吉爾斯走到沙發后的小桌左側。)
克里斯多弗:報上也就寥寥數語,是吧?(他坐在右邊的小扶手椅上讀報)“警方急欲審問一名在斑鳩街附近被目擊的男子。此人中等身材,穿深色大衣,戴淺色圍巾及軟氈帽。警方關于此人特征的信息已在廣播中發布了一整天。”
凱思薇爾小姐:這描述可真管用哦。什么人都對得上號,不是嗎?
克里斯多弗:說警方急欲審問某某人,算不算是在客客氣氣地暗示,那某某人就是兇手呢?
凱思薇爾小姐:有可能。
吉爾斯:那個叫人給謀殺了的女人是誰呀?
克里斯多弗:利昂太太,莫琳·利昂。
吉爾斯:年紀大不大?
克里斯多弗:報上沒說。看樣子不是謀財害命……
凱思薇爾小姐:(對吉爾斯)我跟您說過——是色情狂。
(莫莉從樓梯上下來,向凱思薇爾小姐走去。)
吉爾斯:莫莉,這位是凱思薇爾小姐。這是我太太。
凱思薇爾小姐:(站起身)您好。(熱情地與莫莉握手。)
(吉爾斯拎起她的箱子。)
莫莉:今天晚上太可怕了。您要不要上樓到您的房間去?如果您想洗澡的話,水熱著呢。
凱思薇爾小姐:您說得對。我是想洗個澡來著。
(莫莉和凱思薇爾小姐從左側樓梯下。吉爾斯提著箱子跟在她們身后。就剩下克里斯多弗一個人,他站起來東看看西瞅瞅。他打開左前方的門,往里頭瞥了一眼,然后從這扇門走出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在左側樓梯口露面。他走到右后方拱門,向外望望。他唱起童謠《小杰克·霍納之歌》,自顧自地吃吃直笑,讓人覺得,他多少有點兒神經錯亂。他從大餐桌后走過。吉爾斯與莫莉一邊從左側樓梯上,一邊說話??死锼苟喔ゲ卦诖昂熀竺?。莫莉走到中央扶手椅后,吉爾斯走到大餐桌右側。)
莫莉:我得趕緊到廚房忙活去。梅特卡夫少校很和善。他應該不難相處。讓我害怕的是鮑伊爾太太。我們一定要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我想開兩聽碎牛肉煮麥片,外加一聽豌豆,再弄點土豆泥。還有燉無花果加奶油凍。你覺得這樣行不行?
吉爾斯:哦——應該過得去。就是不夠——不夠出奇制勝。
克里斯多弗:(從窗簾后出來,橫到莫莉和吉爾斯中間)讓我來幫忙吧。我可喜歡做菜了。為什么不煎個蛋呢?蛋您總是有的吧,對嗎?
莫莉:哦,對,蛋我們有的是。我們養了好多好多家禽。雖說下蛋還不夠勤快,可我們好歹存了一大堆蛋。
(吉爾斯突然拔腿往左側走。)
克里斯多弗:假如您有一瓶廉價酒,哪種酒都行,您可以加一點到——“碎牛肉煮麥片”里去,您是不是說過要做這一道的?這么一加,就替這道菜添上了歐陸風味。您帶我瞧瞧廚房在哪里,給我看看廚房里各樣物件都放在哪里,我敢擔保,我肯定會有靈感冒出來。
莫莉:來吧。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出右側拱門下,往廚房方向去。吉爾斯皺起眉,嘴里突然冒出幾句對克里斯多弗的不敬之詞,然后走到右側小扶手椅邊。他拿起報紙,站在那里全神貫注地看。等莫莉走回房間開口說話時,他一下就跳了起來。)
他不是挺討人喜歡的嗎?(她從沙發后的小牌桌后面走過)他已經把圍裙都給系上了,所有的活兒都包圓了。他說統統交給他好了,半個鐘頭以內不用回去。但凡咱們的客人都樂意自己做飯,咱們能省掉多少麻煩啊。
吉爾斯:你到底為什么要把最好的房間給他?
莫莉:我跟你說過,他喜歡帶四根柱子的大床。
吉爾斯:他喜歡漂亮的四柱大床。這個蠢貨!
莫莉:吉爾斯!
吉爾斯:我可不喜歡這種人。(意味深長地)你沒拎過他的手提箱吧,我可是拎了。
莫莉:里面難道擱了磚頭?(她走到中央的扶手椅坐下。)
吉爾斯:根本就沒什么分量。要是你問我的感覺,我得說那里面什么都沒有。他弄不好是那些個專門到飯店里招搖撞騙的小伙子。
莫莉:我才不信呢。我滿喜歡他的。(稍停)我倒覺得凱思薇爾小姐的路子很怪,你呢?
吉爾斯:可怕的女人——如果她還算個女人的話。
莫莉:看起來挺糟糕的,咱們的客人要么惹人煩,要么招人怪。不管怎么說,我看梅特卡夫少校還不錯,你覺得呢?
吉爾斯:他沒準兒酗酒呢。
莫莉:哦,你這么想???
吉爾斯:也不是。我就是覺得挺喪氣的。行啦,不管怎么說,眼下最糟糕的局面咱們也算是見識過了。他們都到齊啦。
(門鈴響起來。)
莫莉:那又是誰呢?
吉爾斯:也許是斑鳩街上的那個殺人犯。
莫莉:(站起身)別去!
(吉爾斯從右后方下,至前門。莫莉走到壁爐邊。)
吉爾斯:(幕后)噢。
(帕拉維奇尼先生踉踉蹌蹌地從右后方上臺,手里提著一個小包。他是個外國人,皮膚黝黑,上了點年紀,長著一撇漂亮的小胡子。他長得挺像赫爾克里·波洛,只是個子更高,因而有可能給觀眾造成錯覺。他身穿一襲厚厚的毛皮大衣。他斜靠在拱門左側,放下包。吉爾斯上。)
帕拉維奇尼:萬分抱歉。我這是——我在哪里???
吉爾斯:這兒是群僧井莊園家庭旅社。
帕拉維奇尼:哎呀那真是撞了大運!夫人?。?span id="w7jzgng" class="kt_103">他走向莫莉,舉起她的手親吻。)
(吉爾斯從中央的扶手椅后面走過。)
禱告就是這么靈驗。家庭旅社——還有一個叫人著迷的老板娘。我那輛勞斯萊斯,唉,陷進一個雪堆里動彈不了啦。到處都是讓人頭暈目眩的雪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跟自己說,弄不好我要給凍死啦。然后我拎著一只小包,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瞧見了大鐵門。有人住在這里!真是絕處逢生。
我走到你們的車道上,在雪地上連跌兩跤,不過好歹我還是到啦,那么一眨眼工夫(往四下里看看)絕望就變成了歡樂。(換了種口氣)你們能給我安排一個房間的——是吧?
吉爾斯:哦,可以……
莫莉:恐怕,只有一間很小的了。
帕拉維奇尼:順理成章——順理成章嘛——你們總歸有別的客人嘛。
莫莉:我們這個家庭旅社,也是打今兒起才開張的,所以我們——我們樣樣都還在摸索著呢。
帕拉維奇尼:(向莫莉暗送秋波)光彩照人——光彩照人……
吉爾斯:您的行李怎么辦?
帕拉維奇尼:那倒不要緊。我已經把車給鎖嚴實了。
吉爾斯:話雖如此,總是把它拿進來比較好吧?
帕拉維奇尼:用不著,用不著。(他走到吉爾斯右側。)我敢向您擔保,在這樣的夜晚,哪里都不會有小偷的。至于我嘛,要求很簡單啊。凡是我需要的,我都有啊——在這里——在這個小包里。
沒錯,我需要的都有啦。
莫莉:您最好讓自己好好暖和一下。
(帕拉維奇尼走到壁爐前。)
我去瞧瞧您的房間。(她走到臺中央的扶手椅邊。)房間朝北,怕是冷得慌,可是別的房間統統有人住下了。
帕拉維奇尼:如此說來,你們有好幾個客人嘍?
莫莉:有鮑伊爾太太、梅特卡夫少校,還有凱思薇爾小姐和一個叫克里斯多弗·萊恩的小伙子——現在嘛——您又來了。
帕拉維奇尼:是啊——一個不速之客。一個您不請自來的客人。一個剛剛抵達的客人——不知來自何方——還頂著暴風雪。聽起來挺有戲劇性的,不是嗎?我是誰呢?您不知道。我從哪里來?您不知道。我呀,我就是個神秘人物。(他笑起來)
(莫莉笑起來,看看吉爾斯,后者有氣無力地咧嘴一笑。帕拉維奇尼興高采烈地朝莫莉點點頭。)
不過,現在,我能告訴你們一句話。到我這里,事情就算了結啦。從現在開始,再不會有人來。也再不會有人走。從明天——說不定現在已經開始啦——我們就跟文明世界一點瓜葛都沒有啦。不會有賣肉的,不會有烤面包的,不會有送牛奶的,不會有郵遞員,也不會有日報——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物件,都來不了,只剩下我們自己啦。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我真是沒法再滿意的了。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叫帕拉維奇尼。(他走到右側小扶手椅邊。)
(吉爾斯走到莫莉左側。)
帕拉維奇尼:是拉爾斯頓先生和拉爾斯頓夫人吧?(看到他們認同,他也點點頭。他環視四周,走到莫莉右側)這是——按您的說法,這就是群僧井莊園家庭旅社?好,群僧井莊園家庭旅社。(他笑起來)盡善盡美。(他笑)盡善盡美。(他笑著走向壁爐)
(莫莉看著吉爾斯。就在他們倆心神不定地望著帕拉維奇尼的當口,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