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蘭家村，位于西南萬峰林間的山坳里。

一夜過后。

凄厲的咆哮和破罵打破了清晨該有的平靜，被吵醒的村民習慣性地埋怨一句：

“誒，阿永他媳婦又犯病了！”

表達完內心的不滿后，村民就各忙各的，盡管他們很清楚，阿永家還有個不到六歲的妮兒叫蘭雀。毫不意外今日的她又是遍體鱗傷，只穿了一只鞋便跑出了家門。

她不哭不喊也不求救，只是盯著坎坷的小路，拼盡全力往前跑，因為身后有惡狗在追。

瘋女人跟在狗后邊揮舞樹枝吆喝：

“大黃！快些跑——別這小賤蹄子跑了！”

而瘋女人正是蘭雀的媽媽。

而蘭雀的爸爸，那個骨瘦如柴的阿永，此時正倒在自家門檻邊不省人事，裸著的上半身全是樹條抽出的血痕，不致命卻觸目驚心。

——

清晨的小路出奇地靜，直到一輛又舊又破的摩托車，突突地沿著蜿蜒山道往村里駛來。

村里的孩子都跑去村口，開心地高呼：

“三瘸子回來啦！”

這位三瘸子是出了名的孩子王，每次從外邊回來都會給毛孩子們捎些水果糖什么地，并且每次靠近村口都會把喇叭摁得比打雷還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回來了。每每聽到喇叭響，孩子們就仿佛收到暗號一樣，會小跑圍上去討要糖果。

但今天不一樣，他很低調，沒按喇叭也沒給糖果，甚至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孩子們追著摩托車喊：

“三瘸子，三瘸子---停車啊三瘸子——”

“你帶糖了嗎？三瘸子——”

可三瘸子始終沒有回應，反而加速甩掉了他們。

眼尖的孩子發現三瘸子懷里多了個小人，模樣甚是清秀好看，和又黑又土的他們很不一樣。

村里人問起孩子來歷。

三瘸子低下頭說：

“我外邊的情人生的。”

說完就一手拉著男孩，一手提著鼓鼓的兩袋糖果回到他比狗窩還亂的泥墻屋。

村里人自是不信的，三瘸子又黑又土，哪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娃兒。當然他們沒多少文化，不懂得還有基因突變這種特例。

——

三瘸子托村里最有文化的老人，給兒子取名蘭空，好像是男孩名字里本來就有個空字。

這天三瘸子跟人打了一架，把對方門牙弄掉了兩顆，只因對方當著他的面說孩子長得不像他，而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自那以后，也沒人敢再當著他的面議論。

很快，村里人就注意到向來懶散的三瘸子變得會收拾了：

他不僅把家里翻新了，還費力去外邊拖回來一個二手電視。電視是個稀罕玩意兒，村里的孩子一到晚上人手一張小板凳，窩他家門口巴巴地盯著，只要看到電視屏幕發出的熒光，就一窩蜂地往里鉆。年紀稍小的孩子喜歡看《葫蘆娃》，因為拗不過年紀大的，只能跟著一起看武俠片。有的入戲太深，乘大人不在家把床單裹肩上扮大俠，然后從稍高的地方往下跳，再來個華麗麗的轉身讓床單飄起來，感覺好像自己真的掌握了輕功。

村里人還發現，素來暴脾氣的他在兒子面前就跟孫子似地，基本上孩子說什么就是什么。

在教育方面，三瘸子非常舍得花錢，在別家還在為一塊橡皮擦斤斤計較時，他給兒子買了最好的英語學習機，還費心去二十公里外的鎮上給兒子報小提琴興趣班。

小提琴那東西可比電視金貴多了。

村里人就問三瘸子：

“學這么多管用嗎？”

“我樂意。”

三瘸子也說不上來管不管用，只要蘭空高興就行。不過他兒子確實爭氣，逢考必拿第一，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獎狀貼得滿墻都是。

若說三瘸子還有遺憾，那就是兩年多了，也沒聽見蘭空開口叫他一聲“爸”，心里憋屈得緊。有人給他支招說揍一頓就好了，三瘸子不僅沒領情還把對方懟了一頓。

——

這天晚上他腿疼得厲害，好不容易瞇著了，又被狗叫聲吵醒了。

他心想肯定是阿永他媳婦鬧的！兩家隔得不算遠，他本來想翻個身用被子蓋住頭繼續睡，無意中聽見了開門的聲音，頓時緊張了起來。

“阿空---

他一瘸一拐地跑進堂屋，正好看到兒子把阿永她女兒拉進家里并將惡狗鎖在了外邊。

“汪汪----”

大黃在屋外邊亂叫。

整個村子都能聽到阿永他媳婦歇斯底里的咒罵聲。

三瘸子心里不太高興，誰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和瘋子的女兒扯上關系呢？他承認阿永家的女娃很可憐，但她蓬頭垢面、呆頭呆腦的模樣真的不討喜。

三瘸子剛想把兒子拉到一邊講道理，兒子卻將女孩護在身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爸，她今晚不走了。”

這可把三瘸子樂壞了，這一聲爸他盼了太久了：

“哎---隨你---都隨你——”

——

事實上兩人老早就認識了。

他剛到蘭家村的那天晚上，他聽見窗外有人在拍掌，便趴在還沒安玻璃窗的窗臺往外看，剛好看到她躲在他家墻角拍蚊子。

那是蘭空頗為不悅：

“你吵我睡覺了——”

她往上瞥了一眼，啪地一巴掌拍自己臉上，而后淡然地撥掉蚊子的尸體，一句話沒說就光著腳一跳一跳地走遠了。小小的背影弱小又倔強，就好像夜空中拼命發出光芒的螢火蟲。

之后沒幾天，他去上學的路上又偶遇了她。這次她穿了鞋，但辮子只扎了一邊，另一邊凌亂地披散著，飛一般地從他面前跑了過去，氣得那條惡狗玩命狂追。

聽人們感慨他才知道，她是全村孩子都嫌棄的對象：

瘋女人家的傻妞。

之后基本上只要一聽到叫罵聲，他都會跑過去搭救蘭雀，將她帶回家中保護起來。

他將抽屜里的糖果全部拿出來任她選：

“你嘗嘗，很甜的——”

她卻一聲不吭地拿了一整袋轉身跑了。

他放心不下她，跟著她走了一段，才知道她把糖果拿去討好其它孩子，就為了能和他們玩老鷹抓小雞。她玩得很開心，灰撲撲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可沒多久她就被拋棄了，因為她這只老鷹跑得太快，很容易就捉住了小雞，搶了其它人的風頭。

之后她又是一個人無聊地靠著大樹拍蚊子。

蘭空主動靠近她：

“你想玩老鷹捉小雞，我可以陪你一起玩——”

她聽了竟朝他笑了。

就在他錯愕時，她一把揪住他，傻傻地來了句：

“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