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2章 何為道(二)

  • 玉京簫
  • 江嶼湖
  • 4504字
  • 2019-04-03 16:53:02

沐昭邊抹淚邊走回小院,只覺得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竟變得萬分矯情,大概被泠涯寵得忘記從前過的是什么苦日子,只吃一點委屈,便覺難以忍受。

只是,一個向來寵著自己、縱著自己的人,忽然變得冷冰冰,又不告訴你原因,當真叫人難過。

她抱著紅綃哭了個夠本,到底沒有忘記正事,又在房間枯坐了一會兒,聽外頭已然萬籟俱寂,想著眾人應當都歇下了,這才拿出云隱傘,輕手輕腳摸出門去。

泠涯從天鈞老祖的住處回來,便一直魂不守舍,之前從沐昭身邊走過時,好像用余光看到她哭了?

說實話,到了此時,他竟不知自己氣的是什么。

他不信沐昭會是主動奪舍的惡人,他相信她肯定有著迫不得已,也理解她極力想要隱藏秘密的心情。只是每每回想起那天在大殿上,她和虛塵心照不宣的一眼對視,他便生出無端的火氣。

有些秘密,她寧愿告訴外人,也不愿告訴他麼?

他心中煩悶,拿出《黃粱夢記》無意識翻看,看到盧生總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擔心夢醒時分一切都將消散,頓時想到沐昭,想著她會不會有一天也無端消失,像發了一場夢,心中驀地生出一陣恐慌。

就在此時,至樂跑進來稟報:“真君,沐昭師姐出去了!”

至樂是一根筋生物,吩咐他做什么,只要不喊停,他便會一直做下去,沐昭回來都這么久了,他居然還在盯著她的小院。

泠涯聽了,抬頭望了眼滴漏——已是四更天,她此時出門做什么?

將手中東西放下,吩咐道:“不必跟來?!弊约簞t感應著沐昭的方位追了上去。

沐昭其實并不知道白柔在哪里,想起傍晚時掌門說要將她送去執法堂受鞭刑,便想著碰碰運氣,悄悄乘著兮云往執法堂飛去。她撐著云隱傘,飛得又高,即便有人看見,也只會當是一片云彩飛過。

到了執法堂,還有巡邏的守衛,好在云隱傘不但可以隱形,還能隱匿氣息,又有如意這個作弊器在,她輕松便繞過去,在一排刑房中穿梭,終于在角落的一間找到白柔。

隱去身形對泠涯來說不算太難,他雖沒有隱身法寶,但有高等級隱身靈符,他一路跟著沐昭,大概知道她想做什么,看她找到關押白柔的地方,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執法堂的守衛并非擺設,就算能繞過他們,可但凡發出半點聲響,還是會被發現,他看著那個自以為是的小東西,輕輕嘆口氣,揮手幫她布下一層結界。

白柔縮著身子躺在角落里,已經睡著了,只是睡夢中仍扶著腹部,下意識保護著腹中的孩子。其實修士是極難受孕的,白柔不知是不是體質太過特殊,居然短短十數年間兩次當娘。

沐昭不敢太大聲,支使如意鉆進去將白柔弄醒。

白柔一直是個認命的人,因明白自己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擺布。

這些年私底下放浪形骸四處獵艷,也是因著心中苦悶,報仇無望,又被困縛在瑯嬛峰之上,看著錦衣玉食,其實所有人都瞧她不起。

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為何所有的語言化成的利刃,卻統統都往她身上刺來。

這些年生活在滄月派,說是孀居,其實等同于被洪濤軟禁,不過是怕她出去以后將重影的所作所為公之于眾。她的靈根已毀得七七八八,再沒了進益的可能,連報仇的微末希望都沒有,她也有過怨恨,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怨恨又有什么用?

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睜開眼,瞧見泠涯那個呆徒弟站在刑房外頭——修士都有夜視的能力,就算沒有燈,依然能看清楚。

她心中詫異,問道:“你來做什么?你怎么進來的?”

沐昭看見她的臉時,嚇了一跳,只因她那張原本美艷的臉上,從眉骨到下顎,多出一道深深的劍痕。

她吶吶問道:“你的臉怎么了……”

白柔扭過頭去,輕聲說:“是洪濤。”

沐昭心中難過,安慰她道:“會好的……”

白柔苦笑一聲,不作答。

沐昭有些尷尬,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你那天來救我們?!?

白柔卻打斷她:“你來這里,就為了說這個?”

沐昭知道她沒有心情寒暄,直奔主題:“是岳黎,我在滄月城遇見他,他想見你。”

白柔終于露出些活氣,頓了好大一會兒,才苦澀道:“有什么好見的,他的修為,又救不了我?!?

沐昭趕忙道:“我能救你。”

白柔自是不信,她淡淡笑著:“謝謝你有這份心……從前,我多有對不住的地方,你莫與我計較罷?!?

沐昭耐心道:“我真的可以救你,只是你須得信我?!?

若能活,誰想死?

況且白柔腹中還有個孩兒,她心里清楚,洪濤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說是將她關押到思過崖,只怕不出幾天,她便會沒命。

聽了沐昭的話,她驀然生出幾分希望,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沐昭卻道:“我不能告訴你,你知道封靈丹罷?”

白柔點點頭:“自然知道。”

封靈丹可封閉修士的五感神識,使修士陷入假死狀態,無法感知外界發生的一切。

“你若信我,便吃下封靈丹,我自會帶你出去。只是重家勢大,你們跑不出滄月盟便會被捉住,我在后山找個地方將你們藏起來,你們躲個一年半載,再自己想辦法離開罷?!便逭颜f著。

白柔聽罷,不再說話,臉上卻現出掙扎。

吃下封靈丹,便是無知無覺的假死人一個,等同于將身家性命交到沐昭手上,倘若她起了害人之心,便如案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沐昭也不催促,只靜靜等著。

隔了好一會兒,白柔才下定決心,說道:“好?!?

如今已是死路一條,不若賭一把——白柔心想。

沐昭卻又說:“你還得發下心魔誓,即便事情敗露,也不許將我供出去。”

泠涯站在遠處默默幫她把風,聽到她的話,不禁輕笑一聲,心想:倒也不算太傻。

白柔一一答應,沐昭拿出白天在滄月城買來的丹丸遞給白柔,白柔猶豫了片刻,到底吃了下去。

待確定她完全無智無識后,沐昭才伸手夠住她,她心念一動,兩個人瞬間出現在玄珠內。

她將白柔安置好,趕忙從玄珠里出來,卻在落地的一瞬呆住——泠涯居然站在門口,正靜靜望著她。

沐昭嚇住,半晌才心虛道:“師父……”

泠涯沒有回話,看了她一會兒,轉身道:“走吧?!?

沐昭咬了咬唇,趕忙跟上去,氣氛詭異地沉默著。

泠涯接過她手中的云隱傘,說道:“過來。”說著撐開傘。

沐昭趕忙靠過去緊挨著他,兩個人站在一把傘下,略顯擁擠。

眼看快到五更天了,泠涯并沒有御劍,而是繞過守衛離開執法堂,直接縮地成寸瞬移到后山,帶著她往深處走。

月色朦朦朧朧,將森林勾勒成深藍色,有更深的樹影,有淺淺的螢火。

他們趟過細小的灌木,發出“嚓嚓”聲響,整個森林像是靜止的,仿佛連蟲子都睡著了。

泠涯默默無言走在前頭,偶爾回頭望她一眼,令沐昭感覺無比安心。

她心上的小毛刺像是被撫平,這兩天因著他的故意冷落而聚集起來的烏云驟然散開,一片明朗。

她忽然覺得好開心,講不清來由的開心,像是一口氣吃下無數糖丸,她翹起嘴角,加快腳步跑上前去,像只得意的小狗與泠涯并肩而行,不時拿余光偷望他。

泠涯面無表情,眸子被掩藏在眉骨投下的陰翳里,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淡淡抿著的薄唇。

沐昭看呆了,明目張膽起來,不再用余光偷瞄,而是仰著頭直直盯住他。

泠涯早就發現她在偷看自己,像只得意的狐貍。

他心想:她定是覺得自己又成功了,成功扛過他的責問和冷待,稀里糊涂得到原諒,甚至從頭到尾都不清楚他在惱火什么。

想到這里,他面色一冷,轉頭掃了沐昭一眼。

沐昭被他的眼神一刺,趕忙低下頭去,卻忽地被一截樹根絆倒,身子朝前撲去,驚嚇中她下意識扯住泠涯的袖子,他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將她拎起來。

站穩后,她撫了撫胸口,說道:“謝謝師父……”

泠涯卻不理她,自顧自往前走,只是悄悄放慢了腳步。

沐昭覺得自己此刻像個闖禍的小孩,明明做著藐視權威的事,泠涯卻義無反顧在后頭托住她。

沐昭清楚,他一直盡心盡力地養育著她,教導她,保護她……只是,被全心全意愛護著的感覺,從沒有哪次像今天這般強烈過。

她滿心益滿感激、孺慕、以及一些意味難明的小竊喜,她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你不生氣麼?”

泠涯不知該如何回答,對上她,他總是變得原則模糊,哪怕識破了她的真面目,他也能替她找到借口,率先原諒她。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聲問:“為何救她?”

沐昭默然了片刻:“師父覺得她該受罰麼?”

泠涯其實并不糾結白柔該不該受罰的問題,只想聽聽她會怎么說。

沐昭見泠涯不說話,自顧自道:“我從前聽過一個故事,講從前有個村子,里頭住著一位十分受人敬重的老者,他是那里最有威望的人,村中所有大事小事均要過問他。有一天,一個婦女與人茍且被捉住,村民將她帶到老者面前,要用石頭將她活活打死?!?

泠涯靜靜聽著,不說話。

“村民詢問老者的意見,老者說「你們中誰若沒有罪,便可以先拿石頭打她?!埂?

泠涯淡淡問道:“你認為宗門沒有資格處置白柔?”

沐昭沒有猶豫,答道:“是?!?

見泠涯沒有應聲,她繼續道:“即便她真的有罪,誰都有資格審判她,唯獨滄月派沒有?!?

泠涯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她。

沐昭直視著他,眼神清澈:“我知道她是天靈根,倘若她沒有來到滄月派,也不會有后頭這些事,是滄月派剝奪了她所有的希望,甚至剝奪她為人的權利。宗門縱容重影和洪濤作惡,只因他們是自己人,這便是宗門的「道」麼?”

泠涯沉默片刻:“你認為什么是「道」?”

沐昭低下頭:“我不知道……只是若不能問心無愧,成仙有什么意思?”

泠涯默默看著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忽然釋然了。

他瞬間不在意她的過去,不想追究她在“奪舍”之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這樣,耿直傻氣,看似乖覺,其實固執又不馴。對于他,她或許真的沒有故意隱瞞過什么,只不過是出于自我保護不得不保留一些秘密,她的本心一直是純粹的,哪怕對她不喜歡的人,也留有一絲悲憫。

泠涯沉默了半晌,說道:“走罷,天快亮了?!?

沐昭眼睛亮起來:“您不生我的氣啦?”

泠涯沒有說話,帶著她往前走,循著記憶找尋年少時曾發現的溶洞。

沐昭一顆心又懸到空中,想著:“他還生氣麼……”

轉念又想:“他到底在生什么氣呀?”

天亮前,他們找到一個隱蔽的山洞,將白柔和岳黎從玄珠里挪了出來——原來早在滄月城時,沐昭和那漢子就達成了協議,那人吞下封靈丹,被她帶到滄月派來。

有時候傻人和傻人共事,倒當真直截了當,誰也不懷疑誰,效率反而奇高。

沐昭留下岳黎當做報酬送給她的三個乾坤袋,又在里頭塞了辟谷丹和一些療傷丹藥,泠涯在附近布下隱匿陣和結界——拓滄山脈綿延數十萬里,大大小小的溶洞足有成千上萬,洪濤即便想找,也無從下手了。

之后的事,沐昭便再也幫不上忙,白柔二人只能自求多福。

……

回到攬月峰,朝陽已然升起。

將沐昭送回小院時,泠涯忽然叫住她。

沐昭回頭,見他眸色似星海,定定看著她,問道:“昭兒,你當真沒話同為師講?”

沐昭愣住,這是他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只是他想要她說什么?

她逆著光,看著站晨曦里的泠涯,朝陽將他高大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色的柔光,他身姿挺拔,俊郎無雙,站在一團光暈中,像是天上的神祇下凡。

沐昭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從來都知道他長得俊美,只是經過昨夜,他仿佛變得更鮮活一些,沐昭又得以靠近他一些。

他將她撫育長大,教給她一切,在她闖禍時站在她身后,遇到危險時擋在她身前。哪怕心里生著她的氣,還是默默站在暗處替她善后,收拾殘局,甚至陪著她忤逆宗門的決策,去搭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是不是人倒霉到一個定點,就會交好運了?

沐昭這樣想。

否則她怎么會遇到泠涯,這樣溫柔,又沉默不語的一個人?

她發現自己注視他的目光不再只是一個少女仰視遙不可及的目標,也不單單是學生仰望老師……這樣的注視里,除了孺慕和親情外,多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她忽然生出一種劇烈地渴望,想要了解他,想要弄明白,在天鈞老祖沒有說完的那些話里,他有著怎樣的過往?

泠涯看她呆住,只傻傻看著自己,心中閃過一絲失落。

他沒再說話,轉身默默離開,留沐昭一個人站在原地。

主站蜘蛛池模板: 文昌市| 泌阳县| 内乡县| 和静县| 土默特右旗| 静宁县| 奎屯市| 娱乐| 乌海市| 闽侯县| 白山市| 乡宁县| 广宗县| 遵义县| 平湖市| 时尚| 夏邑县| 泽库县| 铜陵市| 城市| 巫山县| 保山市| 淅川县| 大名县| 利辛县| 阳山县| 磴口县| 贵州省| 宁夏| 扎赉特旗| 西和县| 尚义县| 宁城县| 乐东| 丰县| 大悟县| 中阳县| 龙井市| 柳江县| 崇阳县| 福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