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蘇沒有聽王希的命令，他干脆直接把音樂學院建圖書館工程的方案直接拿給了葉征程。

葉征程此時已經能夠接受失去獨生子的事實，氣色逐漸好轉，這是他在喪失愛子后第一天上班。

當葉子蘇把方案拿給他時，他先是一愣，隨即和藹的說道：“沒給你媽媽看看嗎？怎么沒聽你媽媽說起這個方案——”

他打開方案，迅速的翻閱，神情安詳，翻到第三頁的時候，他合上方案，問道：“你媽媽知道這個方案嗎？”

葉子蘇站在他的辦公桌前，辦公室上除了電腦就是一堆一堆的文件，沒有任何的裝飾品。

葉征程喜歡簡單明了。

葉子蘇嘆了口氣說道：“我媽媽沒有看這個方案，不過我已經跟她說了整個策劃過程。”他停頓下來，等待葉征程的反應。

葉征程點點頭，和藹的說道：“她反對是吧？！”

“嗯。”葉子蘇點點頭。

“世華已經不在了，現在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要擔起頂梁柱的責任，凡事多用腦，多思考，記住，市場評估這一塊，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自己去做。”葉征程嘆息著，悲慟再一次籠罩了他的臉。

“爺爺，我又讓您難過了！對不起，爺爺。您的話，我一定銘記，一定不辜負您的培養，像爸爸一樣優秀，讓您對我放心。”葉子蘇很真誠的說道。

他確實有點不忍看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悲傷難過的情景。

葉征程點點頭，緩緩的說道：“你去忙吧，這份方案我會認真看。”

葉子蘇走出總裁辦公室感覺整個身心倏地輕松起來，于是，加快腳步，沒走幾步，被王希攔在了走廊里。

王希蹙眉，怒視著他，單刀直入的說道：“你去找爺爺說那份方案了是不是？”

葉子蘇的腳步一滯，僵在了那里，走廊里不時的有員工經過，“王總好，葉總好！”人們不時的跟他們打招呼。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王希命令道，她扭身走在前面，她的背影倔強而剛毅，步子鏗鏘有力。

走廊寬闊干凈，白色地磚像鏡面一樣把人物映了進去，反射的影像有點不似真實。

葉子蘇的腳步滯澀，他跟她隔了好長一段距離。

他心里更清楚的一件事情是，他在公司里的職位如同虛擬無疑，如果是真正的葉子蘇遞交給王希的方案書，她一定認真對待，只因為，他是一個替代品。

他更加明白，王希對他的防范，不信任，就算他為公司考慮，她也會提出質疑，她要求他只做一個演員僅此而已。

他是善良才這么做的，不然，只當個演員很容易的事情，很多事他都不必去操心，而操心這一切，都是為了葉家，可惜，她不能理解。

果然，王希壓制不住內心的火氣，她暴怒的說道：“該說的話不必再重復，我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你還不明白嗎？”

葉子蘇囁嚅道：“您誤會我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個方案對騰達太重要了，我不想它因為我的身份被否定。我是我，方案是方案，方案沒有錯誤，錯就錯在我的身份上。不是嗎？！”

啪的一聲，王希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氣呼呼的說道：“強詞奪理！你這想法本來就是錯誤，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以后你給我記住了，不要再提身份！我就是你媽媽，我就反對你冒險！懂不？就算你爺爺同意，這個方案也不會通過，因為這么重要的事情是要上董事會的。從此以后，不要再提這件事！葉子蘇！”

葉子蘇不再說什么，看到王希暴怒的樣子如同一個刁蠻不講理的潑婦，這個時候，她丑陋的一面，比如不再年輕的容顏，比如她的吐沫星子亂濺，都噴到了他的衣服上，比如她因激動變得難聽的嗓音，等等，一個衰老女人不好看的一面統統暴露出來。

葉子蘇走出王希的辦公室的時候，心里想的是，快樂能讓一個人變得美麗，而生氣和發怒能讓人變得丑陋。他的情緒也被王希教訓的有點郁悶，倍感委屈，他是一個從小到大都沒有被嚴厲教訓過的神，現在倒好，被一個普通人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不免憋屈上火，反正在天上沒有這種感覺，到了人間五味俱全終于深有體會。

所以，晚上，葉子蘇去了琴島散心，沿著碼頭走的時候，看到星光璀璨酒吧，里面正跳著勁舞，瘋狂的音樂吸引他走進去。

他此時的心情，需要用酒精來麻醉一下，之后爆發出來。

院落里，舞臺上，有顧客上去跳舞，一個帶著彩色發套的女孩子唱著瘋狂的歌，短衣短裙，臉上畫的妝容夸張，跟小鬼似的。

葉子蘇心里難受，就點了杯烈性雞尾酒酒，點了兩樣零食，想著心事，勁爆的音樂并沒有釋放他郁悶的心緒。

小鬼女孩唱完歌，有個半大男孩子走上舞臺，手里拿了兩瓶啤酒，不知對女孩說了什么，但見女孩拿起啤酒咕咚咕咚就一口氣周了進去。

之后，男孩又拿出一瓶啤酒，女孩歇了口氣，接著又是一口氣周進去，之后，他們聊了幾句話，女孩連周五瓶啤酒，接著，聽到清脆的一聲啪，男孩被女孩扇了一巴掌。

男孩抬手要打女孩，停在半空的手被女孩一手捏住，男孩不甘示弱，卻動彈不得，男孩用另外一只手去打女孩，女孩一抬腳，一腳將他踢到舞臺下面。

舞臺離地面有一尺高，男孩摔個四仰八叉，喊叫著，惱羞成怒，攥著拳頭吼著沖上去，同時男孩的同伙，另外兩個男孩一起沖到女孩身邊——

酒吧的音樂瞬間被關閉，昏暗的燈光驟然變成明晃晃的白熾燈，酒吧的兩個男服務生一起跑向舞臺——

葉子蘇放下酒杯，倏地站起來，他擔心小鬼女孩吃虧，燈光一亮，他才看清楚，剛剛對瓶吹的女孩是千里雪，她一連喝了幾瓶他沒有注意，好像好幾瓶。

千里雪沒有絲毫的畏懼感，已經拉開打架的架勢，揮起拳頭對著奔他沖來的男孩同伙就是一拳，這一拳打到臉上，那同伙頓時捂著臉，另外一個同伙的腳飛向她，她一抬手，緊緊抓住，順勢將同伙推下舞臺，同樣，跌的很慘。

男孩此時已經到了她的跟前，掄起一把椅子砸向她，這一刻葉子蘇很擔心，他的心跟著揪起來，她會不會被砸傷，他很想助她一臂之力，不等他出手，千里雪靈巧的一個側身躲了過去，之后，男孩抓起旁邊的麥克，猛勁的砸向她，她并不驚慌，一俯身一腳踢到男孩襠下，男孩被踢得捂著褲襠齜牙咧嘴的喊叫著。

酒吧里的客人驚得目瞪口呆，葉子蘇也很驚訝，千里雪居然會點功夫，或者說，她學習過跆拳道，而且拳法運用嫻熟，腿上功夫還相當了得，這個女孩還有哪一面他不了解呢。

三個男孩落荒而逃，還好，他們打架只在舞臺和舞臺周邊，沒有破壞桌椅，這是千里雪的慶幸。

她不怕打架，她怕打架后的狼藉怎么收場的問題，桌椅板凳，杯子碟子，那些器皿，她賠不起。

一般情況下，千里雪都不會出手打架。剛剛那個男孩說讓她對瓶吹，如果能連續五瓶，他要給她兩百塊錢，為了兩百塊錢，她連續吹了五瓶。

她自小在江湖里混，喝酒，賭博，盜竊都是她精通的東西，對瓶吹別說五瓶，再多她都可以，五瓶不是她的極限。

但，剛剛，她喝完了酒，男孩不但沒有兌現承諾，還侮辱她說：“陪哥睡一覺怎么樣，妞？陪一覺給你兩百五十元！”

“滾！”這是當時千里雪罵的，忍無可忍，她才出手。

酒吧里的男服務生都對她瞠目結舌，點頭哈腰的對她說道：“雪姐，雪姐快下來休息一下，讓小七去唱幾首校園民謠消停消停。”

接著，酒吧的燈光恢復昏暗的光線，另外一個女孩抱著吉他開始唱《同桌的你》。

千里雪走下來，一眼看到站著發呆的葉子蘇，因為別的客人都恢復兀自喝酒聊天的狀態，就跟剛剛這里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只有葉子蘇站在過道上發呆，他見她走過來，如夢初醒。

千里雪燃起一支煙，一副甘心墮落的神情，哼了一聲，說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葉子蘇無奈的笑笑解釋道：“我沒有找你，真的，我是來這里喝酒澆愁，如果不是亮燈，我都不知道打架的那個人是你。”

“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吧，我就是臭流氓一個，小偷一個，賣唱女一個。”她像跟誰置氣似的說道，邊說邊吐著煙圈，一副很社會的樣子，殊不知她的動作還很笨拙，她吸煙的姿態也不嫻熟，她裝作混子的外表形似神不似。

她不曉得，他一眼把她看穿，真實的她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還是一個音樂學院的高材生。”葉子蘇補充道，他的眼睛里盡是溫柔和欣賞。

是的，葉子蘇很欣賞她，這是他到這個地方以來，第一次去欣賞一個人。

雖然，她裝作壞壞的樣子，其實，她的內里并不是，她很脆弱，只是別人不了解她，她自己甚至也不了解自己，可他迅速的將她看穿并了解。

千里雪發出一陣幼稚的冷笑，把嘴里的煙霧吐向葉子蘇，說道：“我算什么高材生——算啦，懶得跟你說話。”

她又吐了口煙霧，這一次她離他很近，故意把煙噴向他的臉，隔著煙，他變得朦朦朧朧，她喝了五瓶啤酒不會醉，但由于喝的急，有點暈暈乎乎，她看到朦朧之中的他一眼的脈脈含情，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待煙褪去，她瞪大眼睛看他，他被瞧的不好意思，轉移目光，垂下眼瞼，說道：“我送你回學校。”

頭頂一路繁星，兩側的店鋪里燈火輝煌，人流不斷，千里雪喝了酒話格外多，她說了一路，說的都是千百萬的家暴，她說的隨意，他聽得觸目驚心！

他停住了腳步，想看一看她的背影，她的嘴還在不停的絮叨著，她的背影那樣纖弱瘦小，如果刮來一陣大風，似乎都能把她刮倒。

“咦？人呢？”她忽然意識到身邊這個人不見了，她一轉身，那動作輕盈中帶著踉蹌的醉意，她定睛一看，他在發呆。

“呆子——想什么呢，快走啊，我困了。”她的大嗓門喊道，打了一個哈欠。

他凝視她身影的剎那很想抱住她，緊緊的抱住，只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想法，他忽然發現，他看到她背影的孱弱孤單無比心痛，他的心倏然的不再屬于他自己，完完全全的跑到了她的身上。

“呆子——算啦，我還是自己回去吧，又不是找不到。”說著她快步向前走去。

他快步跟了上去，可是，心里腦子里想的都是很想抱抱她。

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腳步，轉頭一臉的疑惑問道：“你的病好了？”她上下打量著他，一臉的疑惑，還自言自語的說：“奇怪了，真是奇怪了，我記得你的病好像很重，那次暈倒了，還是我通知你的家里人，接你去了醫院。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葉子蘇被問得一愣，吞吞吐吐的說道：“記得，你是大恩人。我現在好多了，爺爺從美國帶回一些藥物，這不是好好的嘛。”

“現在氣色確實好多了，臉上紅潤了，而且給人感覺你渾身充滿力量。從前你的臉上帶著蒼白的病態。”她凝視著他說道。

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避開她的目光說道：“是嘛，你觀察的挺細致，總以為你是個粗心的丫頭，原來不是。”

“多數時候我都過得粗心大意，偶爾細心。”

“那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因為你跟那個叫亞瑟的人長得一模一樣，有段時間不是碰見你就是遇見他，總是把你們兩個人搞混，后來我就細心些——”

“哦？那你細心觀察以后，能把我們分開嗎？”他看著她，想知道答案。

千里雪搖搖頭，說道：“分不開，不過你們氣色不一樣的。亞瑟是健康的，葉子蘇臉色蒼白有病態，這是最大的區別，只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亞瑟，他也帶著幾分病態，真是奇怪了，搞不懂你們了，反正亞瑟現在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哪里，天涯海角，總之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見到了。明白嗎？”說著，她的臉上出現幾分哀傷。

“你想他嗎？”葉子蘇問道。

“提起來的時候就想，平時想不起來。因為他，真的待我很好。”

“我也會待你很好的。”

“謝謝你們，這么一看，我又不覺得人生悲觀了，因為遇見你們這些愿意幫助我的好人，對我好的人。”

他此時，多想拉起她的手，一起走，他不能，現在，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很快，到了音樂學院，他把送到了寢室樓才放心離去。

他已經動心，只是他不愿意承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