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督公的臉色，才繼續說下去：“您才降了暮雪的級別，奴才以為您是想壓壓她的性子，就沒管。沒想到蘭菊越來越過分。”

“二十板子。”

三寶哭喪著臉：“后頭的事，奴才真不知道啊。”

督公面若冰霜：“她的事，你不稟告我，還私自處置，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三寶不敢再求饒，哆嗦著要下去挨板子，王陽關又叫住了他。

“明兒再去領板子，你先去找個大夫來，去瞧瞧暮雪姑娘，別教她落下什么病來。”

能讓督公尊一聲“姑娘”的人可不多，三寶再想到蘭菊干的那些事，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打著千退下了。

暮雪再醒來時，房中已多了兩個小丫頭服侍，一個叫綠兒，一個叫紫兒，是對姐妹，都是姑蘇本地人，伺候起人來絲毫不敢馬虎。

綠兒服侍暮雪梳洗打扮，紫兒便去廚房端了飯菜進來。飯菜豐盛得很，顯然一個人是吃不完的。

“兩位姑娘也一塊兒吃吧。”暮雪和氣地道。

綠兒和紫兒連忙跪下：“奴才們不敢。”

暮雪親自上前扶起她們，搖頭道：“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正經主子，不值你們這樣。你們，是督公叫來的吧？”

綠兒點頭應答：“督公吩咐，奴才二人以后專門伺候女官大人，您只管使喚我們。大夫昨兒給您診過脈，您過于勞累，有些虛浮，正要多吃些東西補補，奴才自作主張替您叫了幾個菜，您看合不合胃口。”

一盤杏仁豆腐，一盤醬香茄子，一盤什錦蔬，一鍋鹽水鴨，一盤荷葉雞，一鍋黑米粥，還有各式各樣的開味蜜餞和瓜果碟兒，全是她愛吃的菜。

暮雪坐下，吃了幾筷子菜，從來不知道府中的廚娘有這么好的廚藝，有些好奇，便笑問她們，廚娘手藝怎么精進了這么多。

一提這事兒，紫兒就打哆嗦，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暮雪看她神色惶恐，才覺得有些不對，站起身來厲聲問：“出什么事了？”

紫兒聽她口氣嚴肅，格外害怕，答道：“這桌菜是新來的廚子做的。”

暮雪緊著追問：“那以前的廚娘呢？”

“奴才聽說，她就因為上次得罪了您，就被督公……”紫兒有了顫聲，低頭道，“被督公殺了。”

暮雪大駭，這才突然知道，為何這兩個丫頭方才那般害怕自己。可是那廚娘與她冤無仇，不過是受了蘭菊的唆使，再如何也罪不致死。

“那蘭菊呢？”

“也被督公殺了。”

暮雪愣了愣，放下筷子，一言不發。綠兒跪在紫兒身邊，低下頭，語氣惶恐：“若是飯菜不合您口味，奴才再去換了來，請您不要生我們的氣。”

“飯菜很可口，我沒有生你們的氣。”暮雪抬了抬手，示意她們起來，“你們吃吧，我飽了。”

綠兒和紫兒對視了一眼，仍然有些猶疑。

“難道我就這般面目可憎嗎，二位姑娘連信我都不肯。”暮雪低首黯然。

兩個丫頭眼神也好，見她不像是刻薄性子，便小心翼翼地坐在一邊，聽話地用飯。暮雪靜靜地遠望云窗，再沒有進食的心思。待她們用完了飯，收完了桌子，她才驀然開口問道：“怎么死的？”

綠兒害怕得咬緊嘴唇：“聽說是用繩子勒死的。督公殺手下人有規矩，不許見血。”

暮雪下意識地抱膝坐著，半天才道：“知道了，謝謝你們告訴我，請先下去吧。”

自鳴鐘不知何時響了，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中，將她從呆滯中喚醒。這個時辰，他該回來了。

她踽踽獨行，慢慢地繞過走廊，剛走到他書房外的池塘前，正好趕上他回來，撞了個照面。

他蟒袍玉帶，氣宇軒昂，儼然一副達官顯貴的當權者姿態，讓人心生陌生與疏離。

他瞧見她不禁面露微笑，上前關心：“你醒了，沒事了吧？”

此時的她，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宛如一位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姐，可那嫻靜的面容上卻找不到一絲的笑意。她退后一步，盯著自己的影子，緩緩道：“回督公的話，奴才好全了，多謝督公為奴才費心。”

王陽關皺眉道：“不是叫你不許這么說話的嗎。”

她未答話，眸子卻始終不曾抬起過。王陽關自討了個沒趣，也不惱，慢慢打開手中的折扇，緩緩走到池塘邊，望著平靜的水面。

池塘邊春草瘋狂地長著，碧綠的顏色映入她的眼簾。她輕輕倚在塘邊，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往里丟，激起一個小水花。

“您瞧，這水起了皺褶，是因為我投了石子下去。”暮雪道，“人心卻不是。”

他神色從容：“人心起了皺褶，或許也有你瞧不見的石頭。”

她轉眸，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像要看穿他一般：“蘭菊也就罷了，為何連廚娘也不放過？”

王陽關避開她質詢的眼神，淡淡道：“她犯了差錯，一樣該死。”

暮雪慢慢閉上眼，心中對他的好感一下子變成了畏懼與厭惡，卻也知自己說什么也沒有用了。

“我都是為你出氣，怎么你還不高興了？”王陽關用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

“奴才怎么敢不高興。”暮雪嘲諷地一笑，“督公殺雞儆猴，我們這些奴才更應如履薄冰。”

王陽關沉吟著道：“那倒也不必，只要你不犯大錯就行了。”

暮雪攥緊了衣角，向后退了一步：“那若是我犯大錯呢？你也會毫不留情地殺了我，對不對？”

她要替母親報仇，就一定要犯“大錯”。聽聞太后也一向倚重督公，若是給他知道，她要刺殺太后，他會殺了她嗎？

王陽關的官袍被風吹得翻飛作響，他人巍然立著，一動不動，不假思索地回答：“對。”

雖然知道他必然如此回答，暮雪的心仍是一涼。她下意識地顫了顫，冷風吹過面頰，才清醒了過來。

她規規矩矩地行禮，艷若桃李，冷若冰霜：“奴才謹記督公教誨。”

伊人瘦削單薄的身影透著一股子倔強，王陽關看在眼里，滿是心疼。然而他不能說，更不能安慰，只能繼續端著，命道：“這就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