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暮雪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未經(jīng)過猶豫，忙點頭說愿意。

皇帝這才徐徐開口，對外面的侍衛(wèi)們道：“朕要留暮雪在這，回去叫你們督公收回成命吧。”

侍衛(wèi)們自然不敢違抗圣命，剛要退下，不料他們的督公此時此刻黑著臉站在他們背后。

“督公……圣上留下了暮雪……”

王陽關(guān)眉頭緊擰，上前走到暖閣門口，敲了敲門，喚道：“圣上。”

暮雪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從上次藏書閣的情況看，皇帝對督公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她可沒有把握皇帝會為了自己破例。

果然皇帝一聽到他來了，忙命他進(jìn)來。

王陽關(guān)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怕脖子上的傷口被皇帝看見，隔著道門對暖閣里的皇帝道：“我有事，就不進(jìn)去了。暮雪姑娘……犯了些事，請圣上行個方便，讓她跟我走一趟。”

“哦？她犯了什么事？”皇帝問王陽關(guān)。

還沒等王陽關(guān)開口，暮雪急了，搶先一步回道：“奴才上次在藏書閣頂撞督公，督公看奴才不慣，要殺了奴才！”

王陽關(guān)氣極反笑，還沒見過這樣惡人先告狀的主兒，不想過多解釋，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拔覜]有。”

生死面前，暮雪顧不得臉面，硬著頭皮撒謊：“督公自然不愿意承認(rèn)，可是請圣上務(wù)必相信奴才！”

她一撒謊，眼神就會不自覺地往左移，這是打小的習(xí)慣。不過皇帝好像沒大在意，轉(zhuǎn)而對門外的王陽關(guān)道：“陽關(guān)，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家，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別管了吧。”

“不行！”王陽關(guān)立馬拒絕，“請您讓我?guī)ё吣貉！?

督公實在難纏，連皇帝都面露難色。

“求圣上不要趕走奴才，若是落到督公手里，奴才只有死路一條。”暮雪哽咽著。

皇帝繼續(xù)打發(fā)王陽關(guān)：“陽關(guān)，暮雪以后是朕的女人，你就別插手了。”

門外的王陽關(guān)一聽，頓時明白她來干清宮意欲何為，更加焦急了：“圣上！不可！”

皇帝不悅，不覺間放冷了聲調(diào)：“你先回去吧。”

“圣上！您聽我說，她……”

“陽關(guān)，你要抗旨不成？”

門外那個高大的身影頓了一頓，僵住了似的，終于還是彎下腰，打了個千：“臣告退。”

那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身影終于消失在門框邊上，像是天空撤走了沉積的烏云。暮雪這才松了口氣，不過抬頭看了看，圣上的臉色并不太好看。

她知道，他們之間極少爭執(zhí)，這次算是難得紅了臉。

一陣羞愧涌上心間，暮雪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挑拔離間的小人。可是，她也只是為了能活命而已。

想要活下去才能報仇，又有什么錯呢？

皇帝轉(zhuǎn)過身，見她有些微顫，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是。”她腿腳有些發(fā)麻，用盡力氣才站了起來。

下一刻皇帝的手就伸了過來，作勢要將她攬進(jìn)懷里。暮雪心里直打顫，可是剛才才放放的話，又不好立即反悔，只能柔順地靠在他的肩頭。

“圣上不會怪罪督公吧？”

一張嘴，暮雪就想咬自己的舌頭，都什么節(jié)骨眼兒了，居然擔(dān)心他的死活！他和皇帝什么關(guān)系，有空還是多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果然，皇帝瞥了她一眼，回答道：“陽關(guān)和朕如親弟兄一般，朕自然不會怪罪他。還有，陽關(guān)不是壞人，你不必為此事記恨他。”

暮雪連忙道：“是奴才自己不好，絕不敢怨恨督公。”

她的頭發(fā)散著淡淡的百合香氣，皇帝輕輕靠近，溫柔和善地道：“不過你也不用怕，既然皇后引薦了你，后宮便有你一席之地。想要什么位分？”

方才情急之下只是為了自保，暮雪現(xiàn)在倒更不知所措起來。她怎么能做他的小主！他們是親兄妹！

“奴才出身草芥，配不上皇親。”她只好想著法子圓，“圣上若是讓奴才在御前做個宮女，奴才便感念不盡了。”

皇帝卻堅持道：“你是皇后引薦的人，怎么能一樣？就算是出身差些，只要不是娼妓之流，便無傷大雅。”

“娼妓之流”四個字狠狠地刺痛了她。母親就是他們這些皇家人口中的所謂“娼妓之流”，才會頂著永生永世洗不清的惡名，悲慘地死去！

暮雪側(cè)身一避，從皇帝懷里鉆了出空，緊咬著失了血色的嘴唇：“奴才沒有父母門庭，怕是折辱了您的門楣。”

除了王陽關(guān)，皇帝還不曾遇到誰敢這般抗拒自己，何況還是一個剛救下來的小宮女，不免氣惱，若不是看在她長得像甄氏，早就翻臉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暮雪回過頭，見皇帝似乎處在生氣的邊緣，退了一步，跪下懇切道：“奴才的意思說過了，求圣上成全奴才。奴才并非自謙，而是實在不配，怕折壽而死。”

倒不是怕折壽而死，而是怕天打雷劈，祖宗從棺材板里頭炸尸才對。

“若僅是個宮女，朕犯得著拂督公的面子么？”皇帝有些失望，揉著太陽穴道，“你到底哪里瞧不上朕？”

暮雪感覺皇帝越說越離譜了，心下大亂，剛出虎穴便又入龍譚，不得不應(yīng)對，只好硬著頭皮道：“奴才所言句句屬實。再說我與您只見過兩面，還不了解您。”

皇帝瞇著眼，盯了她半晌，似乎成心要從她臉上尋出個破綻來。就在她以為他要把她趕出去的時候，聽見他以一種喜怒難辨的口氣道：“罷了，倒是朕心急了。”

她從暖閣里出去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晦暗。一輪明月掛在紫禁城的天空上，也難如鉤也難圓，欄桿潔白而冰冷，向遠(yuǎn)處更深的宮宇延伸。

在宮里翻滾掙扎太久，忘了多久沒有同母親說話了。她朝著那輪明月，雙手合十，本想像以前那樣把心事告訴母親，但又想到如今的尷尬艱難，還是不敢再打擾母親，便只望著明月拜了三拜，以解懷念思親之苦。

娘，只要我還活著，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一定會為你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