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很快就到了，清早拎著電腦準時到科技樓406報道，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及那個秘密一樣的晚上，也不知道那根保險絲是不是已經被換掉了，真想去給它上柱香，至少要謝謝它，我似乎已經不再像開學那樣那么害怕丁老師了。

丁懿陽的辦公室在實驗室對面，敞著門，對面的實驗室就一覽無余了，這段時間我被安排在他對面的辦公桌上，說什么節省資源，對面還沒有老師坐，其實就是監工怕我偷懶吧，不過，這樣的安排似乎也不錯。

“老師，這個地方，”電腦屏幕被工具軟件和說明書占滿，“我總是設置不對，我可不可以裝個語言包啊，這個好多專業單詞看不懂。”

“不行！”對面的人摘下眼鏡認真的看著我說，“這就跟你們小時候學英語一樣，得有語言環境，這以后用的軟件海了去，沒有漢化包的你就不用了？”

“可是這個地方……”擰著眉毛按一次確定，彈窗報錯一次。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走到我身邊，俯下身子看看軟件上的參數，“要不你拍拍主機試試？”說著他繞過我走到另一邊拍開我捏著鼠標的手，“這個地方沒有除以10000，跟你說了幾遍了，兩個過程單位不一樣，小單位換大單位怎么著？”

“除以進率。”

“嘿，我這也是當了一回小學老師啊！”笑著搖搖頭，“你什么時候能給我一個驚喜呢？”

給丁懿陽做科研助理意味著我習慣用的數據發生了質的變化，第一天的學習的時候，他幾乎就是以看到史前人類的眼神看了我一周，以至于我都開始懷疑我的智商準備去做智商測試了。

剛開始的那一周應該是最痛苦的，幾乎天天泡在實驗室，不是處理數據就是突然整理文獻資料，樓上樓下跑著蓋章子送基金本子，前一段時間還去了氣象局、寒旱所，之后就開始無休止的處理數據，也是這段時間我開始有點羨慕他的學生，老頭那邊的項目以往都是歷史遺留下來，我們一直在延續做著，沒有延申，接觸不到新事物，而在丁懿陽這邊，他不僅僅是在做土壤鹽漬化，他以此為根據也在做地下水、地表蒸散發、數據同化、激光點云數據處理，每一個有意向的合作都是他親力親為跑下來的，記得有一次我和他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老師，這些似乎沒有太大關系啊！”對比著兩份項目申報材料。

“沒關系好啊！”手下不停在信箋紙上寫著什么，“沒關系，學上做畢業論文題目不會撞。”

“我感覺你比其他老師辛苦啊，我們老頭從來沒這樣過。”

“那都是在學校積累了多少年的老師了，我這新來的，不得下下功夫，手上沒有像樣的課題，怎么保證博士有論文可以做，研究生有事情干啊！”他抬頭看看我，“你以為，校長的學生，自己不努力，項目能從天而降啊！”

我微微一笑，其實不用這么努力的，您這皮相，誰都擋不住蜂擁而至的學生啊。“其實您應該找那天的沈師姐或者其他您的學生……”對上他的眼睛，我立即解釋道，“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他們，肯定對您更有幫助，至少他們清楚自己一條線坐下來的事情。”

“他們都是生面孔，不像你，在很多老師那里都可以刷臉！”說著抽過我手上的材料，“去把我的獲獎材料按著這個要求重新整理，形成文檔。”

坐在對面看著文件夾里滿滿當當的英文證書，心里微微一怔，剛開始去首府公館取材料的時候、知道他是校長學生的時候、聽說他擔任學院院長的時候，我不是沒有腹誹過，又是一個靠著家世背景上位的老師，滾動鼠標，其實這個人當我們這個小院的院長，綽綽有余啊。

數據多的時候只能悄悄加班，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忍不住查查自己的銀行卡，算算自己的助研津貼，然后摸摸自己的祖傳電腦，感慨一句，我什么時候才能換一臺配置很騷包的電腦呢，之后繼續端著一杯熱水處理沒有處理完的數據。

吹吹被子里的熱氣，吸了一口紅糖水，忍著火山爆發的痛感，腦袋墊在桌子上看著跑到比蝸牛還慢的進度條，科技樓外的風已經成精了，呼呼的叫著，一邊關注著電腦，一邊盤算著我該用怎么樣的姿勢出去，才不會消失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

“你怎么還在啊？”一人手里拎著雨傘，頭發上帶著樹葉走了進來。

指指電腦，“處理數據啊！”

“回宿舍用筆記本也可以啊！”他撥拉了一下頭發走過來看看屏幕，“這進度條跑完，天都亮了，我又不是周扒皮，起來，起來，回去弄！”

“老師，我電腦配置不行，這數據根本帶不起來，我還是跑完數據再回……老師！”那人按掉了電源鍵。

“回去休息去。”指指我的水杯，“明天白天再來跑，我又不趕著交成果，走吧！”

下了電梯，他看看傳達室看門的大爺正在打瞌睡，干脆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我，“別著涼了，你先走吧！”

“老師……”

“人道主義關懷，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再走！”說著把雨傘也遞給我，“公寓離這兒近，我跑著就回去了！”

“其實……”

他又看了一眼那大爺，繼續說，“你會畢業，我還要當老師呢，快回去！”

捏捏手里的雨傘，把衣服塞回去，“雨傘就夠了！”不等他張嘴轉身就跑了出去。

老師……你可知，外套什么的最曖昧了……

第二天，看著他放在桌上的一堆零件不知道該說啥。

“老師，你這是要去機械學院高就了？”

“貧！”指指我的祖傳電腦，“拿來，我給他第二生命，”看我半天沒反應，“舊的，從我壞了的電腦上拆下來的固態和內存條，放著也沒什么用，不如給他做個移植手術。”

看著他熟練的拆卸安裝，“老師，看不出來你動手能力很強啊！”

“那是！”說著他用食指關節蹭了蹭鼻尖，“要不然，我憑什么那么受女生歡迎……”片刻后加了一句，“我說的是我念書的時候。”

“您現在也很受歡迎啊！”捏了一顆螺絲釘在手里看起來，“我還以為，是因為長得好看呢。”

“沒大沒小啊！”那邊嘟囔了一句，接著撇過腦袋看著我，“我是發現了，自打你開始給我當科研助理之后，就越來越沒大沒小了，相比之下，還是那個被我嚇得瑟瑟發抖的小丫頭看著舒服啊！”

“我沒有瑟瑟發抖過。”

“哦？是嗎？”放下手里的東西，拿著起子看著我說，“那來聊聊你的面向對象……”

“抖！特別抖！老師您快裝，裝完了，我還要跑數據呢。”

“嘿，到底誰給誰打工呢？”

“我這不是不會嗎？”

“行吧，我這是順帶腳給你補習本科知識的時候，也算是陪你走了一邊九年義務教育了！快到高中了啊！”

“謝謝老師了。”

那個早上，我只記得陽光正好，微風和煦，他很好看……

盯著電腦處理數據的時候瞟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對面的位置還空著，一般丁老師來的都很早啊，怎么今天，想到這兒，突然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手里捏著一張紙放在我面前，“今天晚上，我請客，出去慶祝慶祝！”

鮮紅的立項通知書，掃了一下小數點錢的好幾個零，用他的話說就是，這下賺回來兩個研究生的畢業論文題目，我看不但如此吧，掰著指頭點了一遍，估計還賺回了一個小金庫吧！

晚上吃飯的地方選在了一個靠近市中心，離學校遠一點的地方，為了配得上那張紙的那么多零，專門換了一聲新連衣裙，捯飭了一下散著的頭發。

坐在卡座里翻著菜單，早早點好了菜，就等著他來吃了，等合上菜單的時候，開始恨自己這習慣成自然的“奴性”了。

沖著走過來的丁老師揮揮手，今天是灰色襯衫和牛仔褲，嗯，很好看。

看著我微微一愣，“這么隆重？”

“只是連衣裙而已，哪里隆重了！”說著把菜單恭恭敬敬放在丁老師面前，“我點了著這個菜，老師，你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

他大致一掃，合上菜單，“可以。”

“感覺老師剛才說了一個閱字。”

“不，我說的是，準！”

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把目光方向另一邊，明明在實驗室也是桌子隔開，怎么換成飯桌就這么別扭呢。

“黎渦，”他擰開飲料給我倒上，“今天去學院那邊領通知書的時候，你們茹老師說，我還有一個聯合培養研究生的名額。”停頓了一下，“我去跟裴老師說說，你，要不要來？”

“啊？”我微微一怔。

“我是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學生，我可以當你的二導……”

“老師，在古代，我會被我師兄師姐打死的！”

“巧了，現在不是古代。聯合培養的學生學校里也很多，”說著他微微向后靠，“我是覺得這對你個人發展有好處，你可以同時擁有我和裴老師的資源。”

撥了撥桌子上的筷子，“老師，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研一基本都是公共課，都還好。”

片刻后，那邊松了口，“那，研一下學期期末前，給我一個答復。”

這段對話怎么感覺奇奇怪怪的，“嗯”，點了點頭，406，我想去啊，可是，我怕我去了會完蛋，是崇拜還是……

一個年齡上是你的長輩，相貌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的人，這樣的人，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