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鞋印，也能做為證據?”梨二噗嗤一笑。

她表面鎮定，心中卻并不那么平靜。

此印既可以算作是證據，也可以不算，重要的是由誰呈上的。若是平頭百姓告高門貴族，若非如山鐵證不能成功，而若是權勢滔天者告無名小卒，區區一根毫毛也可以讓其難以脫身。

自古刑不上大夫，這是歷朝歷代默認的規矩，就算齊明帝廣聽眾議，精修了律法，卻依然不能免俗。

那所謂的“廣”，無非是在官吏中下至的小官更小罷了，與平民并不搭界。

吳廷尉命人抬來一張椅子，梨二被人按著坐下，隨即那張拓了鞋印的石盤被放在她的面前。

“陸姑娘，請罷。”

梨二注視著石盤上的鞋印認真看了片刻，在旁邊的小卒忍不住催促她之前，她伸手略微提起一邊的裙擺，剛剛好露出一只精致的水藍色繡鞋，隨即頗小心地踩入那石盤中的凹處。

四周一片寂靜無聲。

石盤上的鞋印顯然大了一圈。

梨二收回腳，手撣了撣裙擺上那不存在的灰塵，這才坐直，好整以暇地看著吳廷尉。

“廷尉，這個鞋印仿佛不是小女子的呢?！彼龐尚Φ?。

林府果真是拓的她之前留下的鞋印，但她那時窘迫，布坊中男子衣鞋又是更加便宜，于是她干脆身穿男衣，并揀了雙尺寸最小的少年布鞋穿，即便如此，那鞋也是稍大了一圈的。而如今她穿的是她方才在錦繡坊買的新鞋，合腳得很，自然大不相同。

“這……”吳廷尉一時說不出話，望向林閔，林閔也懵了。

三人相望，一片寂靜。

梨二覺得頗可笑，正想告辭，從外卻匆匆進來一人，俯身到吳廷尉耳邊耳語了幾句。

吳廷尉一邊聽著，面色逐漸凝重，轉過頭來問梨二道：“據我查到的情況，外來述職的眾官中只有陸墨平大人姓陸，然而他的女兒并不叫陸昭。”

梨二心中一跳，她竟忘了這茬。

于是她硬著頭皮道：“真沒有么，你們不會查漏了罷?！?

吳廷尉怒拍案，嚇得旁邊小卒都一哆嗦，他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快報上你的真實姓名及戶籍，否則莫怪我按律法處置?！?

“無齊國戶籍或往來使證而入齊者，按別國探子處置?！?

如今律法是否當真如此嚴苛，梨二不太清楚，因此她未做聲。

“另外，若姑娘無法自證齊國戶籍，我合理推測其他案件與姑娘有關也屬情有可原?！?

“來人，將她收押大牢！”

話音一落就有兩個小卒走上前來作勢要抓她胳膊。

“慢著！”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是梨二自己的，另一個是……

清俊男子站在衙門口，逆著光線，看不清表情，寬大衣袍隨風飄動，仿若即將羽化登仙。

梨二隱隱約約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她與徐延復對視，并未出聲。

徐延復走了進來，對吳廷尉沉聲道：“憑戶籍抓罪犯，從前可未有先例。”

吳廷尉猶豫道：“閣下是?”

“徐延復?！?

這個名字在吳廷尉腦海里打了個轉，他恍然大悟：“徐國師！”

徐延復道：“我也未有齊國戶籍，我如今也在齊國境內，你是否也要將我捉拿歸案?”

吳廷尉趕緊道：“不敢，不敢！”

“但您是國師，陛下特批您來去無需通報，這位姑娘可是不同?！?

“之前有人舉報她就是夜闖林丞相府的飛賊，如今雖然證明不是她，但其他案子依然懸而未決，如今全城戒嚴，來來往往必須登記在案，在這種關鍵時刻出現了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我們自然要嚴格審查?！?

“有何不同。”徐延復淡淡道：“她是我的徒弟，自出生之始便一直住在仙山之中學道，未有戶籍。如今學有所成，便隨我入鄴城，一同為陛下效力。”

梨二聽見仙山二字心頭一跳，去看徐延復的表情，但他面色如常，依舊面無表情，梨二什么也沒看出來。

吳廷尉最終陪著笑將兩人恭敬送出。

走出幾百米，梨二終于忍不住道：“徐大哥，你說的仙山是什么意思?”

徐延復一頓，隨即道：“修仙之人所居之山就名仙山。”

見梨二擰起眉毛，仿佛心中仍存疑，他只得道：“也罷，只是扯扯謊騙騙他們罷了?！?

原來如此。

她當時真是險些嚇出冷汗，以為徐大哥當真知道些什么。

畢竟她當真是從仙山中出來的。

她回想方才種種，想到了些什么，又皺了眉。

“徐大哥，我此先原是你的妹妹，如今變成了你的徒弟，我豈不是生生比你矮了一輩?！?

徐延復不禁失笑：“你這么聰明，今日怎么這樣較真，與我同一輩的師兄弟之名號眾人早知，實在無法將你塞進去了?！?

“哦?”梨二突然停了下來。

“徐大哥只是在扯謊么?”

“難道我不可以當徐大哥的徒弟么?”

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徐延復從未想過她會說出這種話，聞言不禁問道：“你不覺得這是欺世盜名之學?”

“自然不覺得！”

徐延復問道：“你為何想修仙?”

梨二道：“自然是想成仙了?！?

梨二又道：“據說你的師父，不對，我的師尊已然得道成仙，是真的還是假的?”

“等等，我們不回客棧了嗎?我們這是去哪?”

“不回了，回徐府。”

……

兩人到了徐府，徐延復并未扣門，而是帶著她繞到了一個角落，直接抓起她躍了進去。

梨二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又瞬間平穩落地。

“徐大哥，好身手！”

“你也不錯。”徐延復無奈地看著她。

她這才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徐府便是這樣跳墻進來的，心中一陣心虛。

“我那日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這才跳進來的?！彼q解道。

徐延復道：“宅子太大，敲門聲太小，聽不見?！?

梨二驚道：“你就沒個應門的人?”

穿過一片小竹林他們便來到一個院子門口，這便是梨二上次來的那處。

竹影颯颯滿院栽，這里與徐大哥在鄴城外的那個竹屋倒是相似。

她不再問了，因為她從跳進來到現在半個人影也沒見到。

她上次來時也一個人也沒有，她還當是徐大哥為了做法遣走了眾人。

看來徐大哥的門真是擺設。

“徐大哥，以后你的門便可以不當擺設了，門口有人敲門我可聽得見。”

梨二剛剛坐下，自來熟地尋了茶具，泡了杯茶，推給徐延復。

“現在便有人在敲門，去看看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