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二轉頭便瞪著紀青齋。

紀青齋察覺到她的視線，挑了挑眉，黝黑的瞳仁平靜無波地回視她道：“賈大夫，你這樣看著我不妥罷。”

“在下又不是神仙，怎會什么病都能治呢？”

她頓時泄了氣，整個人懊惱地縮進椅子里，眼眸低垂，長睫蓋住了眼底的情緒，但眼眶顯而易見地紅了。

來來去去一場空，萬般努力付東流。

有什么比幾乎就要看到希望時的絕望更加令人痛苦？

紀青齋看著少女，她雙手抱著膝，面無表情，看似毫無波動，但一顆晶瑩的淚珠兒卻逐漸匯聚，半晌長睫抖了抖，似是將要承擔不起這重量，但那淚珠兒卻固執得不愿落下。

“這‘山鬼引’果真這樣厲害？連紀神醫都救不了么？”她動了動嘴唇道。

紀青齋知她那一頭的歪點子又開始運轉起來了，現今正嘗試激將他。

不知為何有些放心。

但他還是忍不住迂迂回回地逗她。

他道：“‘山鬼引’倒沒有什么特別的。”

梨二驀然抬頭，他仔細打量她，卻發現那顆淚珠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眼中還有些小雀躍。

“但這不是‘山鬼引’，這是子母蠱。”

她沒聽懂后面半句，怔怔地道：“不是‘山鬼引’么？昏迷一日，吐血九日，不對么？”

紀青齋道：“昏迷一日只是湊巧罷了，至于吐血九日也不盡然。”

“若你再放任這個孩子待在他身邊，或許今日他就死了。”紀青齋的眼神在皎月壓住徐延復肩側被子的那只小手上。

皎月正依偎在徐延復身邊，聞言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徐延復，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閃過疑惑，但手趕緊縮了回去。梨二也急忙問道：“怎么回事？”

紀青齋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兩人身上一人種的是母蠱，一人種的是子蠱，若母子蠱不遇則已，一旦遇上，母蠱便會感應到子蠱的存在，不斷掙扎攪動，導致被種蠱者萬分痛苦。”

“現今看來，那母蠱自然種在你大哥身上了。”

皎月看著他說話，歪了歪頭，仿佛聽不懂一般，梨二不敢相信竟然世間竟有這種歹毒之物，難道太子是真把皎月當徐延復的親兒子，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報復他？

至親之人永生不復相見，該是怎樣一種折磨？

那許久未出聲的掌柜站在門邊默默聽了許久，突然道：“既然如此，將皎月與這位公子隔開是否就能緩解這位公子的痛苦？”

紀青齋道：“越遠越好，施蠱者的目的是使被種蠱的兩人永生不復相見。”

難道太子希望用這個把柄要挾徐大哥？若皎月的子蠱是由太子所種，徐大哥的母蠱又是由何人所種呢？

“此蠱只能從一人體內引入另一人體內，且被引入之人必是修仙之人，習過吐納真氣，萬象歸元之心法。”紀青齋眸光沉沉。

“若你想好將蠱引入何人體內，可以來找我。”紀青齋覺得自己這話說得還行，小姑娘應該開心一點了，說罷他拿起藥箱便要出門。

梨二上前相送，兩人走到客棧外，她還是低著頭沉默不語，紀青齋問道：“怎么不說話？”

她有些猶豫地抬了眼皮看她，嘴唇微微抿起：“紀神醫，上哪去找你？”

他打趣道：“你爬上金頂，我就能看見你。”

她還是保持著剛剛的動作，眼皮也沒有多抬一下，他卻恍惚覺得她還是在瞪他。

紀青齋離開許久后梨二才緩過神來。

她聽見推門聲，是掌柜的進來了，皎月被掌柜的帶到客棧內離此間房最遠的一間房休息。

徐延復的呼吸已然平穩了許多，果真不再吐血了，但他時不時還是眉頭緊顰，仿佛陷入夢魘，不得脫身。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替他關好窗，便出去了。

......

第二日，幾件大事在梨二心頭炸開。

第一件事是皎月不見了。

她一大早便不見皎月，推了皎月的門卻發現皎月早已不在了，桌上留著一封信箋，上面有稚嫩的筆跡，大意便是，自己去找親生父母了，請徐大哥保重身體。信箋下還畫了個笑臉，讓姐姐和徐延復不要找他，最后一段話皎月努力說明其實他早就想去找親生父母，得了這個機會便自然而然地離開了。

梨二有些懊惱，昨日紀青齋說那些話也不知避著孩子，她又忙于照顧徐大哥未及時發現皎月的不對勁，真是對不住徐大哥。

也不知皎月現在到哪了。

第二件事值得高興，那便是徐大哥終于醒了。

她第二日下午端著白粥推開徐大哥的房門時，他已然醒了，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頭來見了梨二，緊縮的眉眼慢慢舒展了開來，竟然對她粲然一笑，這笑容使平日里冷清似謫仙般的他染上了不止一點點的煙火氣。

梨二也笑了，這接連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空，終于撥云見日了。

第三件事不但在梨二心中炸開了，也在整個鄴城炸開了。

趙大善人的宅子午夜時分起了大火，待到人們發現時，那亭臺樓閣，曲徑通幽都已然燒得只剩下幾個黑乎乎的框。

眾人至今也沒搞清楚為什么趙府燒了大半夜卻無一人發現。

梨二到的時候，官府的人在其中搜尋，不多時便斷斷續續搬出了幾架燒得看不清面容的焦尸，仵作到了現場核驗尸體身份。

其中有一位是趙夫人，另外幾位皆是侍女、馬夫之類。

趙宛兒和趙飛光并不在其中，但官府的人道，如此大火，即便是燒得只剩灰，也是可能。

梨二心中想起自從上次自己去趙府時便沒見過趙夫人，隱隱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只希望好不容易治好的可憐的趙姑娘能得生了，不知為何，她對那趙宛兒抱著一絲不清不楚的好感。

即使官府的人不斷將門口圍著的人趕走，那趙府門口還是被圍得水泄不通，有人在惋惜這亭臺樓閣燒了可惜，有人在惋惜那趙大善人苦心經營多年的財富都要被官府查抄，還有幾個寒門學子怔怔地站在門口，默默盯著看了片刻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有個云游乞丐路過時駐足旁觀了片刻，竟然大聲鼓掌叫好，很快被眾人趕走了。

梨二眼角余光突然瞥見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逆著人流而行。

紀青齋？

她定睛尋找時他已消失在人群中。

她搖了搖頭，轉回頭來，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很是替他惋惜。

紀神醫真倒霉，約好第二天來取黃金，這下怕是拿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