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墨水在潔白的紙張上唰唰滑動。

字跡一如既往的潦草。

卻揮灑自如。

流淌在筆尖的不是文字，是無奈而眷戀的情緒，魂牽夢繞。

不愿終日面對空蕩蕩的房間發呆，討厭一個人騎著單車去遙遠的學校，厭倦一個人在圖書館的犄角旮旯中，獨自遨游書中的世界。

失落感填滿了心竅的每一個角落。

到了最后。

理所當然地習慣了憂郁。

如果有可能，我寧愿永遠不曾與木野青奈有交集。

不是平行線，就一定會有交點。

幸運與否，苦相冥思也得不到答案。

擁抱美好的未來？

只存一瞬的奢求在腦海中快速翻過。

仲夏夜的溫度隱隱傳遞著躁動，一如心情的起伏。

空曠的屋子里突然響起叮鈴鈴的聲音，延綿不絕，卻打斷了我飄遠的思緒。

我凝視著震動的日產手機。

不想接通。

徹底與外界的聲音隔絕，是我唯一的念頭。

青梅竹馬的她，難以避免地湮沒在我的時間長河中。

望著桌面上靜靜躺著的半幅『櫻花樹下』，我噙著的微笑是苦澀的。

鈴聲響了很久，戛然而止。

思維遲鈍，呆呆地仰望著天花板，青奈帶給我的心靈悸動漸漸消失。

即使她再度出現在眼前。

我的心境也不會泛起一絲漣漪。

心心念念的事物有朝一日也會徹底磨滅狂熱的期盼。

溫度會冷。

愛意會逐漸褪去燥熱。

就算是人的生命，都會徹底冷卻，散為塵埃。

叮鈴鈴——

仿佛不愿意輕言放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真可悲。」

我吐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就連面對人的勇氣都喪失殆盡了嗎？

鼻尖酸的難受。

一念起。

我平復下焦躁的心，按下了通話鍵。

嘟~

「請......請問您......是創作『云空之上小鎮』的汐海青川老師嗎？」

電話中的人語無倫次，以至于將云空之下錯念成云空之上。

汐海青川是我的筆名。

深夜中能夠有一個人傾聽憂愁的心聲，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此刻，我反倒希望沒人打擾。

「是的?！?

簡潔到無與倫比的程度，會讓人誤解太過孤高吧？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輕小說中描繪的小鎮很像我的故鄉。故事里面的人物......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汐海老師還會繼續寫下去嗎？」

聽上去男孩的聲音略顯稚嫩，可能比我還要小一些。

「你是國中生嗎？」

我隨手抄起桌子上寶特瓶裝的水，粗魯地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地喝水。

「是的。」

這句回答與我剛才一般無二。

「正在準備尾聲?！?

是我筆下稿紙上『云空之下小鎮』的尾聲，亦是人生的尾聲。

眨眼而逝的青春年少太短暫。

快到還不曾注意，不曾珍惜，就已經翩然遠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如果可以......能寫成美好的結局嗎？」

他通過已有的細節線索，覺察到故事的趨勢走向，是往悲劇的懷抱中飛馳的。

「抱歉......這恐怕不行?！?

我打算寫成悲劇，這個要求不合理，顯得很突兀。

「這......這樣啊......是我唐突了，真是抱歉。」

......

......

嘈雜的聲音在耳畔縈繞不去，面對瑣碎的問題，我只是草草回應。

最后，茫然掛掉了電話。

星星很亮，像是人潮中炯炯有神的眼睛。

窗臺。

一盆紫色的矢車菊含苞待放。

她很喜歡五彩繽紛的矢車菊盛開的樣子。

她說矢車菊邊緣流蘇狀的鋸齒很有分割感，視覺沖擊宛若盛放的煙花。

她最喜愛白色的矢車菊，花蕊是粉色的。

矢車菊的花語是——遇見和幸福。

細致和優雅就是幸福。

性格使然，青奈喜歡這種花卉，不無道理。

我踱步來到明凈的窗戶前，拿起布滿灰塵的花灑，接了些水，緩慢地澆灌。

矢車菊在日本不常見。

她說想在小鎮上撒上矢車菊的花種。

以期未來，能夠在田野間看到爛漫盛開的矢車菊。

我望向后院方向。

沐浴充足的陽光的土地，騎著單車去小鎮上特意購買的疏松肥沃、排水性佳的砂質壤土。

施加磷鉀肥。

朝夕澆灌。

一絲不茍地修剪側枝。

我也曾希冀有一天，能夠看到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徜徉在花田間載歌載舞。

甚至幻想過她歡喜地看著明媚的花叢。

蝴蝶在她側畔輕飛曼舞。

她莞爾一笑的樣子。

可到了最后，能觀賞這光景的，只剩下了我。

喜愛寂寥的夜晚。

喜歡木野青奈。

「木野醬，就是我的夜?！?

流星是宇宙的淚痕。

釋然的笑容，是心底最深的憂傷。

心尖仿佛滴落濃稠的血液。

明年六月。

就能看到那幅畫面。

花猶在，人未還。

暗濁。

這是目之所及，所看到的一切。

......

......

整潔井井有序的病房中，木野青奈靜靜地看著窗外。

窗簾隨輕風微微拂動。

花瓶上都被沾染了沉悶的氣息。

夜穹之上，璀璨的星辰被厚重的云層遮蔽。

目之所及，盡是灰暗。

看不見未來的恐懼，還有堅信不疑的那個他。

「遠版君，就是我的光?！?

木野青奈的紅唇微動，凄然笑著。

看著翻折在面前的病床桌面，她拿起一張粉色卡紙。

靈巧的手指不停翻動。

千紙鶴。

寄以情思。

木野青奈的眼瞳素淡，卻掩飾不了疲憊之色。

她旁邊坐著一位俊秀的少年。

無袖體恤在他身上沒有一絲冗余，似是量身定造。

丹鳳眼中流轉著邪魅，身上散發出高貴風雅的氣息，仿佛與生俱來。

肌膚白皙的像是女孩子。

精致的五官宛如上帝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青春洋溢的臉龐上流露出關切。

「我剛才那通電話......講的如何？」

少年的聲音格外童稚，不看容貌很容易誤會他的年齡。

木野青奈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始終停留在手中的千紙鶴上。

「可以?！?

白瑟井銳魅惑的笑著，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兩個好看的酒窩也隨之浮現。

「我還以為......幫你給我的情敵鼓勁，你會很感動呢。」

木野青奈若有所思。

「他的情緒不穩定嗎？」

白瑟井銳無奈的聳肩，他不太懂一個普通的輕小說作家，為什么能夠緊緊攥住她的心。

他很是不忿。

「你就不關心我的情緒？」

木野青奈露出淺淺的和煦笑容，將疊好的千紙鶴放在一旁，拿起鉛筆細細描繪著『云空之下小鎮』的世界，碳素粒子不停地附著在潔白的紙張中。

畫面栩栩如生。

「情敵？哥哥喜歡我？」

白瑟井銳頗為受傷，動作優雅地為木野青奈倒了杯白開水。

「笨蛋妹妹，喝口水吧?！?

外界只以為白瑟井銳和木野青奈是聯姻關系。

卻不清楚，白瑟井銳原是木野家族的繼承人，是木野青奈的親哥哥。

后來白瑟家族因為父輩與木野家的關系密切，收養了白瑟井銳。

白瑟井銳......本名木野井銳。

在與遠版尚打那通電話前，白瑟井銳才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木野青奈。

......

......

隱寺町湖泊。

清晨六點。

時值夏末，微冽的湖水波光瀲滟。

靜默地坐在木質長椅上，樹蔭遮蔽下，遠版尚的思緒漸漸飄遠。

穿著短袖白色T恤，智能手機隨處一放，戴著耳機入神聆聽洗滌心靈的純音樂。

Sky。

天空。

仰望蔚藍的天空，是兒時的純真。

在他的膝蓋上，有一本鋪開的書籍。

童話故事集。

清風起。

斑駁的樹影微微搖晃。

郁郁蔥蔥的樹葉隨之飄然而落。

遮住了幾個文字。

遠版尚從清晨一直坐到烈日炎炎的正午。

然后，又坐到霧靄沉沉的黃昏傍晚。

恍如在夢境中掙脫。

他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在身畔拿起訂印好的稿紙。

鋪陳的文字躍然紙上。

「本來也是......注入了真實的情緒。」

遠版尚低聲呢喃。

云彩厚重潮濕，穹頂從未停歇。

「人類的身軀從未長存......永恒不朽的只有真摯的感情而已?！?

貪婪的呼吸著清新的空氣。

稿紙中，夾著『櫻花樹下』的圖畫紙。

分裂的兩半都在。

三天前。

司鷹心喬將半張畫紙，還有一副眼鏡交給了他。

是木野青奈拜托她的。

遠版尚像是最后的道別，小心地取出精美的眼鏡盒，凝視片刻。

他關上了眼鏡盒。

他不想戴。

以前沒有，以后......沒有以后了。

本性狂野。

他將訂書針拔掉。

稿紙漫天飛舞，隨風散落。

來到湖邊靜靜佇立，他遙望遠方，心中感慨萬千。

時光悠悠。

一瞬即逝。

他的旁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

天色漸暗。

遠處。

一道聲音穿過空間，來到耳畔。

「尚......」

下一秒。

噗通——

湖面上蕩起巨大波瀾。

......

......

第二年初夏。

遠版尚小院中的矢車菊絢爛盛開，花的海洋。

陽光暖暖。

一位少女身穿白色連衣裙，靜靜看著花叢競相綻放。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