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躺在嫂子鋪好的溫暖的床鋪里，在親人的身邊，何碧青沉沉地睡去，似乎有一個世紀沒這么踏實地睡過了。夢中她竟然看到了父親和母親，他們乘著金光閃閃的馬從天上飛來，飄然如彩霞般圍繞過來，撫摸她，親吻她，母親的眼淚撲簌簌掉下，竟化成了珍珠噼里啪啦打到她身上臉上……她猛然驚醒，突地聽到外面傳來劈劈啪啪的拍打聲和吵鬧聲。她側耳傾聽……

“交出妖女……”

“圣女已經沉湖，她一定是妖怪……”

“對，殺了她！”

“誰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決不客氣！”是匡子的聲音。

“大兄弟，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妹子，咳咳……可這是圣女自個兒說的，她死了，不再護佑山里那些貴族了，咱們大家從此也就自由了、解放了。可現在她又冒出來算是怎么回事……咳咳……瞧我這個喘病，就是年輕時在悶不透風的礦洞里采礦得的毛病，難道你希望那些貴族再掌權……咳咳……讓這些年輕后生再去挖礦……咳咳咳……”

“牛叔，人不能那么自私，當年我妹子舍了性命，才讓大家過了十年舒心的日子，大家都舒心了，可誰曾想過她！這些年她獨個兒漂泊在外，連自己叫什么，家在哪里都不知道，現在她回來沒防礙著你們……”

“大兄弟，我們也覺著她怪可憐，也從未忘了她，咳咳，年年她的忌日我們都焚香祭奠。可是人都講究說話算話，何況她是圣女！既然當年她決定犧牲自個兒成全大家，今天就不應該回來，咳咳……”

“對，我們不去采礦，更不會再接受貴族的統治，圣女得說話算話……”

門突然開了，一身素裝的何碧青站在人們面前，圣潔、美麗又肅穆。滿院的人突地靜默下來，或許第一次見到圣女的真面目，他們吃了一驚。當何碧青緩緩走出的那刻，牛叔他們竟窒息般默不作聲地步步后退，最后竟“撲通”跪在了圣女面前，

“圣女饒命！”

“圣女贖罪！”

……

瞬間黑壓壓跪了滿院子的人，這個場景，太熟悉……何碧青一陣眩暈，她穩了穩神，輕輕走到牛叔面前，緩緩攙扶起了他，“你說什么？當年我是自愿沉湖的嗎？”她美麗的眸子里滿是迷惘……

望著她，牛叔和身后的大叔大嬸們都默默哭泣起來，“是的，當年你為了我們不再受貴族壓榨，自個兒投了湖，說是不再護佑他們了，可圣女……您怎么又回來了？”

何碧青頭一陣劇痛，“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忘了……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可您剛才那舉動活脫脫跟圣女活著時一個樣兒！”

“是嗎？我……全忘了！”

“是啊！牛叔，她現在什么都忘了，不再是當年的圣女，現在她是還了俗的若水，肉身凡胎的若水啊！”匡子沖了上去，攥起了妹妹的手。

“對啊！牛叔，放過若水吧！”竟是大妞，她身后跟著大椿，兄妹二人英姿颯爽，一身獵戶打扮，比起往年健壯了許多。大椿走到匡子身后，這個忠實的兄弟以自己的行動默默支持著他。

大妞走到何碧青身邊，親切地望著她，“若水，你……還記得我嗎？”

何碧青定定地望著她，默默搖了搖頭，“你是誰？”

“我是大妞啊！”何碧青一愣，好熟悉的名字，可盡管她冥思苦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大妞傷心地瞧了瞧她，轉向牛叔，“瞧，她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們的圣女神通廣大，她怎么可能是圣女？一定是圣女大慈大悲，借助若水肉身做完所有事情之后，又把她放回來，重新做自己，她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啊！”

牛叔遲疑了，他扭身望了望身后的老老少少，大家似乎也被大妞說動了。“可是，盡管我們這么想，萬一山里的那些貴族……”

“誰……誰要殺碧青！”倪曉偉帶著一伙荷槍實彈的警衛沖了進來。原本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哼，即使她不再代表圣女，可她把山外的貴族帶進來，也不可饒恕！”牛叔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對，坎恩族貴族的壓榨已經夠我們受的了，現在再多一個山外的貴族，讓我們怎么活，殺了她！”人群嚷嚷起來。

“不殺也要趕她走！”

“對，絕對不能讓她回坎恩族！”

何碧青眼淚默默流了下來，大妞慌忙挽緊了她的胳膊，大聲喊道，“大家得有良心，現在的好日子是誰成全你們的，怎能對你們的恩人這樣！”

原本要為何碧青大打出手的倪曉偉，聽到了人們的呼聲后，立馬轉了主意。他走到牛叔面前，“大叔，碧青是我的未婚妻，腦子有點毛病，不知受了什么蠱惑，非要到這深山中尋親。如果你們能幫我勸她回心轉意，我一定到華城總督那里為你們說好話，本來他們就不知道坎恩族在哪里，到時我會跟他說坎恩族根本不存在。你們既不必擔心山里的貴族重新統治你們，也不必擔心山外官府附加的沉重賦稅，而碧青，”說著他溫情脈脈地瞧了眼何碧青，“我會好好待她，讓她過上世人羨慕的好日子……”

牛叔動心地扭頭瞧了瞧身后的人們，看得出他們都認為這是個兩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主意，于是重把目光集中在何碧青身上，何碧青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妹子，你是他未婚妻？”匡子疑惑地問道。

“不，”何碧青搖了搖頭，“他撒謊。”

“連她自己都承認失憶了，怎么能證明是我撒謊而不是她忘記了呢？”倪曉偉狡黠地閃著眼睛，辯解道。

“你愛他嗎？”匡子再次追問道。

“不，我不愛他。”何碧青慌亂地搖了搖頭，“若要讓我跟他走，我寧愿死在父母墳前！”

聞聽此言，匡子默默點了點頭，“小伙子，她不愛你，所以，不管你的提議多么好，我看你最好還是放棄……”

“姑娘——”眼看匡子要代何碧青回絕倪曉偉，牛叔突然跪在她面前，身后的人也都跟著呼啦啦全跪下了，“你還是跟這個年輕貴族離開吧，我們不希望你回來，更不希望你回到坎恩族，這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當然我們不是那些吃人的貴族，不會狠心殺死你，所以，跟這位貴族離開是你最好的選擇。求求你了！”

何碧青為難地慟哭起來，匡子緊緊擁住了柔弱的妹妹，既傷心又憤怒，“牛叔，你糊涂！只要我們一起想辦法，一定會化解所有的不幸，你不要把我妹妹往火坑里推，她已經……”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她已經夠苦的啦！”大妞也低頭哭了起來。

“我會像對待我的生命般好好呵護她，怎么說跟了我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呢？”倪曉偉走到匡子跟前，一臉真誠，“大哥，請你給我一個好好對待碧青的機會好嗎？我不僅會給她幸福，而且，如果山里的貴族敢對你們怎樣，我及家父都會傾盡華國能調動的一切力量，幫助你們……拜托了！”

“是啊！”牛叔喘息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匡子兄弟，我看這個貴族跟山里的貴族不一樣，既文靜又懂禮貌，咳咳，一定會好好對待若水的……”

“別說了，”匡子大喊道，“不管他多好，對咱們坎恩族多有利，我決不違逆妹子的心意……你干嗎？”牛叔突然沖了過來抱住了匡子的腰，并大聲嚷嚷起來，“鄉親們，快上啊，把這姑娘給弄走！”滿院的人呼啦拉沖了上來。匡子一邊護住何碧青，一邊用力掙脫他的控制。

倪曉偉一見大喜過望，沖上前，緊緊拉住了何碧青的胳膊，“碧青，跟我走吧，我會好好待你的！”何碧青驚訝地掙扎起來。

匡正、大椿、大妞，還有角落里的大壯等匡子的貼己兄弟見情況不妙，紛紛沖了上去。但牛叔身后的那幫大爺、大媽還有一眾年輕人，不管不顧，橫沖直撞，讓他們無法下手，很快他們被沖撞到角落。匡子緊攥著何碧青孤身奮戰，倪曉偉身后的警衛，個個出手狠、重。很快匡子的胳膊上、身上、頭上被重重挨了幾槍托，何碧青慟哭起來，一把推開了哥哥，哭著道，“別管我了，替我到父母墳前燒柱香……”話還沒說完，已經讓倪曉偉他們擁著、推著給虜走了……

牛叔他們羞赧地笑著，如潮汐般紛然退去。剛剛人聲鼎沸的院子霎時空蕩蕩下來，剩下一院狼藉，匡子傻呆呆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