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尸倏忽閃到顧念身旁，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雁行云怒道：“放開她！”

鬼尸幽幽開口，其聲嗚咽如泣：“我不會傷害她，只是想請你們幫我個忙。”

雁行云正待拒絕，顧念卻說：“你要我們幫你什么？”

“我的花轎落入海中，請你們幫我打撈。”

兄長已死，連魂魄都已往生，她在這世上最后的念想，只有他親手打造的那座花轎。

“好，我答應你。”顧念轉頭看向雁行云。

雁行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依他的本意，當場便要將這鬼尸挫骨揚灰，顧念身上有他的靈書字訣，鬼尸根本無法傷害她。

只是他也不愿拒絕顧念。

一行人來到海邊，雁行云問清位置，獨自一人向海中走去，待到水已齊胸，他才將龍鯨放入海中，讓它去尋花轎。

暮圖站在岸邊，離得很遠，況且念狩消失已久，即使被他看見也不一定就認識。

很快，龍鯨就找到了花轎，雁行云潛入海中，游了過去。

那處海水并不深，花轎在海中不知沉了多久，半截已埋入海底，露在外面的半截也成了魚蝦蟹的居所，盡管如此，精致秀美的裝飾仍依稀可見。

雁行云把繩索牢牢的綁在花轎上，游了回去。

上岸后，他把繩索交給暮圖：“看你的了。”

暮圖接過繩索，系在傀儡身上，開始拖拽。

花轎被拖了上來，濕漉漉的立在海邊，鬼尸一點一點揭去上面的水草、藻類、珊瑚，動作輕柔無比。

轎上所覆紅綢已經泡得碎了，木頭卻沒有絲毫腐爛的跡象，散發出一縷淡淡的幽香。

隨著雜物慢慢被清理干凈，花轎上那些繁復精致的裝飾顯現出來，經過了漫長的時光，仍舊可看出雕工精湛，金玉錦繡。

然而那些花紋落在除念師的眼中，卻代表著另外的涵義。

雁行云與暮圖對視一眼，肯定了對方心中的猜想。

這座花轎，刻有符陣。

而且還是，現在早已禁止使用的，詛咒符陣。

雖然時日已久，符陣中的符語已失去效用，但仍能從刻痕中窺見一二。

雁行云離得最近，看得最為清楚，這座符陣，詛咒陣中之人……不得安寧，生不如死。

至親至愛之人親手打造的花轎，卻刻上了這樣一座符陣。

鬼尸似乎并不知曉，她雙目已無，卻仍能感覺到眼中那抹溫柔繾綣的深情。

那樣恐怖的面容，卻絲毫不令人感覺到害怕，反而從內心升起一縷憐惜。

“你們都在可憐我，對不對？”鬼尸幽幽開口。

不待旁人回答，她又說：“這花轎上的符陣，你們以為我不認得么？”

她出身世家大族，這樣的符陣，怎會不識？

她伸出手指，描繪那上面的花紋，一字一句的說：“生不如死。我離家遠嫁，已然是生不如死了。有人這樣恨我，我還能開心一些。”

至少，恨表示還記得。

顧念覺得有些蹊蹺。

她的兄長明明知道她會認出符陣，卻為何還堂而皇之的將符陣刻在花轎上？

若真是要害她，將符陣刻在轎底，豈不是更加隱秘？

鬼尸扯下轎簾，彎腰坐進轎中。

“謝謝你們幫我完成心愿，你們住的地方原本是我家的祖宅，下面并不干凈，盡早搬離吧。”

說完這些話，花轎便凌空飛起，向南邊而去。

祖宅？

從鬼尸的裝束來看，她的家中顯然非富即貴，單是那繡鞋上綴著的珍珠，粒粒圓潤光潔，大小均勻，便不是尋常人家可以見到的。

她卻說那個破敗的小院，曾是她家的祖宅？

要發生怎樣的事，才會讓一個富貴之家，淪落到這種地步？

暮圖看著花轎離開的方向，問：“不收了她嗎？”

“她并未害人，協會也沒有派下相關的工作，隨她去吧。”雁行云望著海中，有點心不在焉。

“顧念身上的鬼氣，不是她所為？”

“不是。氣息不對。”

從挖出鬼尸的那一刻，雁行云就知道不是她。

顧念血脈中的鬼氣，有著一種非常特殊的陰寒氣息，跟他感知到的深層地底的鬼氣極為相似。

而且這種氣息，他剛才潛入海中時，也感覺到了。

若他所料不差，那鬼尸，只怕并非自愿留在那院子下面，而且被那道陰寒氣息所縛。

所以她一旦脫身，尋回花轎，便立刻離開了。

由此可見，那個藏匿在深層地底的東西，不是一般的鬼怪。

想必符家也知道這一點，卻沒有派人將其收伏，而只是用一張水隱符將它的氣息驅離，著實奇怪。

難道那下面的東西，連符家都束手無策？或者，另有隱情？

滿腹疑問的雁行云并未注意到顧念的表情，直到半夜，他突然驚醒，發現顧念不在懷中。

她的拖鞋還在床邊，人卻不見了。

雁行云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沒找到她的蹤跡。

他忽然想起一個地方，立刻召出“滄海一粟”，進入龍鯨所在的空間。

顧念果然在那里，她坐在龍鯨背上，穿著睡衣，赤著雙足，看見雁行云的出現，明顯有些驚訝和心虛。

“要做什么？”雁行云坐在她身旁，很自然的摟住她。

對于她能夠獨自來到這里，他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顧念給了他太多驚訝，他已經麻木了。

“我想試試，能不能像上次那樣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顧念老老實實的回答。

“太危險，不要試。”雁行云的答案顧念早已知曉，所以她才會半夜偷偷來這里。

“可是我已經試過了，沒事的，跟上次不一樣。不信我帶你去看看。”顧念抓住他的手，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雁行云還來不及開口拒絕，眼前便出現了多年以前的景象。

他再看看腳下，自己與顧念仍舊坐在龍鯨背上，只是仿佛立體投影一般，看見了過去的畫面。

他放開顧念，那些畫面就消失了，很顯然，是借由顧念的異能，看見了從前的影像。

顧念的手伸過來牢牢的抓住了他，眼前出現了一座美輪美奐的海邊莊園，瑰麗宏偉的門庭，莊嚴肅穆的石獅。

海水引入園中小渠，在亭臺樓榭間穿行，最后從假山上飛瀉而下，匯入內院的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