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娘彗星
- 大唐夜巡鋪
- 五柳紅人
- 3187字
- 2019-01-21 12:30:00
聞天趁著夜色東行,順著渭水直下稷州武功縣,本想持著公驗和官誥到驛站休息一天,誰知驛站住滿了關內道驛送租庸調的官吏和勞役,東都洛陽大戰在即,各地的賦稅和民夫也在快速調撥集結。
他不愿秉持著勛位欺人,再加上如今的年景,天寶一亂七年,大唐征戰不斷,別說他這個小小的從七品云騎尉,就算十二轉的上柱國也遍地都是,又何必自討無趣。
武功縣治武功鎮距長安足有二百余里,帶著三個夯貨在城內盤桓太惹人注目,便不愿去左近的逆旅邸舍投宿。轉出武功鎮東城門,便策馬上了香山,一路上風餐露宿,幾乎沒沾多少油水,想來露宿山林獵獸炙烤也是不錯。
武功位于八百里秦川的中心,雖然已至深秋,但香山上仍是郁郁翠翠,蒼松勁柏絲絳萬丈。細密的陽光從稀疏的林隙中照射下來,打在聞天有些銹蝕的甲胄之上,斑駁的光影顯得煞是好看。
聞天生長于西州高昌,常年游弋在大漠戈壁中,偶有綠洲也是人畜匯聚、糟亂不堪之地。從西州經河西、隴右,再到河北,又往返至關中,千里路程景色各異,可卻無心品味。
此時,苦悶哀慟已然放下,置身在這樣的悠然所在,自然是愜意無比。只是稍有后悔登山,這香山不大,卻香火旺盛,處處皆是佛寺道觀,實在不是個殺生的好所在。
登上香山西麓的人煙稀少處,聞天忙卸下裲襠甲,又將白孝德所贈的馬槊拆成三段,用布囊裹實起來。登山一路盡是香客詫異的眼光,他這身裝扮,眾人皆以為是逃避征募的官健團勇。
他將背袋袴囊全部置于蠢賊的身上,好讓這騷騾子不能隨意奔馳脫隊,這貨到處嗅聞尾隨來敬香祈福的女香客,好在關中的小娘豁達開朗,全然沒理解這騷騾子的深意,再加上主人又是個俊朗少年,更是對蠢賊調笑愛撫有加。
這環肥燕瘦花紅柳綠的各色青春小娘,再瞧著蠢賊噘著白嘴唇呲牙享受的樣子,讓聞天嫉恨不已,若不是看在它駝載父兄的骨殖有功,早就扒皮吃肉送進輪回道了。心中更是哀嘆:摸我呀,摸我呀,摸頭騾子,也不嫌騷氣!
黑熾不住的點頭蹬蹄,以示主人對大青騾子所做的認同,那蠢賊每每行在本馬的身后實在危險,一個不留神就會被玷污我拔漢那寶馬良駒的清白。
琥珀早已跳下馬背,趴在青石上伸懶腰,哈切連天地打量著四周,看似百無聊賴,可耳朵卻高高豎起,警惕地捕捉著樹林中傳遞而出的每一點氣息。
聞天雙手抱頭躺在琥珀身旁,安適的享受著秋日正午的暖陽,斜眼眺望山腳下忙碌的武功鎮,全然不顧一旁哀怨不已的大青騾子。掏出在山下用一顆狼牙與孩童換來的胡餅,在琥珀鄙夷的目光下,歡快的啃食起來。
昨日與回紇游騎廝殺,又經徹夜趕路,早已饑腸轆轆。一陣狼吞虎咽又無水相送,滿面漲紅竟被噎住了,忙坐起身子,不住的狠錘胸口。
就在此時,琥珀突然立起,背部緊躬,尾巴豎起,雙目緊盯著樹林深處,須臾之間,噌的一下竄了進去。聞天正被噎的難過,聽見聲音,趕忙錘著胸口跟了上去。
琥珀身形極快,繞過幾棵大樹便失了蹤影,聞天忍著咳嗦,仔細傾聽聲音,竟全無發現,一時疑惑琥珀的行為。他與琥珀合作狩獵多時,對其習性早已了然于胸。
他蹲在地上,仔細檢視樹叢,方發現斷枝,便沿著痕跡跟了上去。行至深處,用鼻子嗅了數下,在一棵柏樹下聞得琥珀留下的尿液,忙按標記順山脊而上。
上行不到一刻,遠遠聽到琥珀那比貍貓還要沙啞的嘶吼聲,它只有遇到危險時才會如此示警。一般的兔猻遇到危險,便會快速逃遁,絕不拖沓,可琥珀是訓練有素的馴獸,絕不會私自逃遁,戰斗之時,時刻以主人的命令為準。
聞天連忙打了聲呼哨,告知琥珀他就在左近,他摸了下身上,剛才著急跟琥珀入林,竟忘了將角弓和橫刀帶上。一時間沒有趁手之物,可琥珀的疾呼聲更加慘烈的傳來。
他忽然想起腰帶上栓了一只烏爾朵,那是吐蕃人游牧時防野獸保護牧群的投石索。他趕忙扯下烏爾朵,彎腰尋了幾顆適中的石子,撥開樹叢沖了上去。
樹叢之后,塵土彌漫,亂草斷枝飛舞,身形短小的琥珀竟與數只兇狠的灰狼鏖戰一團。琥珀身形雖小可速度極快,閃轉騰挪穿插在幾只灰狼之間,趁其不備便伸爪狂撓,得手便閃至一旁,與幾只兇物廝斗竟毫不吃虧,而且隱隱還占著上風。
聞天奔到不遠處,一時間也有些猶疑。關中一帶的灰狼,俗稱夜月狼,一般在夜間行動,很少在白晝出現,而香山并非人跡罕至,又緊鄰武功鎮,實在不知這幾只為何出現在這里。
夜月狼性情兇猛團結,機智且鍥而不舍,是極為難纏的兇物。聞天在西州時很少對狼下手,大漠上的狼群輕易不敢惹,否則可能會遭到無休止的報復。
他掄起烏爾朵,將一顆石子打在夜月狼與琥珀中間的地上,煙塵激起,爭斗雙方都已發現聞天的介入,幾只夜月狼稍稍后退,呲牙警惕的瞪著聞天,琥珀也趁機退后到聞天身旁,脫離了包圍圈。
聞天半蹲身子,輕拍了幾下琥珀以示安撫,慢慢打量近前的兇物,竟發現幾只惡狼身上血跡斑斑,好似有傷在身,可看傷口卻不像是由琥珀造成。
仔細看去,它們身后草從內好像有堆類似襁褓的布帛,襁褓已經多處被撕開,樹叢內毫無聲息,不知襁褓內是否有嬰孩,嬰孩是生是死?
五只惡狼的中心是一只毛色灰白的老狼,雖說稍顯蒼老,可眼冒精光,一臉狡黠之色。這只老狼受傷最重,但仍穩穩立于中心,聞天一眼瞧出其是頭狼。
此時他身無防身之物,只有一個烏爾朵,琥珀雖說兇悍,但畢竟身形短小,就算幾只惡狼受傷,也難以相持。想及如此,他便暗暗將石子放入烏爾朵的兜袋中,準備偷襲頭狼,擒賊先擒王。
誰知那頭狼刁滑至極,一眼便識破聞天的狡詐,將身子完全躲在狼群之中,使聞天難以瞄準。一時間雙方有些僵持,聞天一方難以制住幾只惡狼,狼群又身負重傷,幾近脫力,也奈何不得眼前的一人一獸。
僵持半傾,那頭狼喘著粗氣慢慢露出小半張臉來觀察聞天,只是一瞬,聞天掄起烏爾朵,石子飛速砸中頭狼眉心。那頭狼嗚咽一聲慘叫應聲倒地,其余幾只惡狼見此兇性大發,全然不顧周身鮮血淋漓的傷口,向聞天猛撲過來。
琥珀悶吼一聲,飛身迎下沖在最前的一只,與之纏斗在一塊。隨后一只惡狼朝聞天狠命的撲來,聞天側身輕巧的避開惡狼的尖爪,用力掄起烏爾朵,化投索為鞭。勁風刮過,皮制的兜袋正中惡狼的眼睛,令它隨即慘叫倒地,蜷縮著身子夾著尾巴向樹林深處逃開。
與琥珀相斗的那只聽聞同伴慘叫,驚慌之下也挨了琥珀一爪,直中口鼻,鮮血頓時噴涌而出,它也不再戀戰,同樣向樹林跑去。剩下兩只圍著頭狼哀嚎了半傾,轉頭各自逃開。
聞天暗自舒了口氣,慶幸幾只惡狼有傷在身,否則定是不死不休的惡斗。他趕忙奔向樹叢,不覺驚詫萬分,樹叢內的襁褓被撕咬的破爛不堪,可卻沒有一點血跡。
襁褓內露出一張粉嫩的小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來人,野獸環伺撕咬,再加上一場惡斗,竟對嬰孩毫無影響。他又驚又奇,趕忙解開襁褓,將嬰孩衣物剝凈檢視。
聞天發現這嬰孩竟是個小娘,雖說是個嬰孩,但把個陌生小娘剝光檢查身體,倒是有些讓人臉紅。這小娘被聞天提起檢查,也不驚恐,竟咯咯咯笑了幾聲。
他趕忙脫下絳衫將這可愛的小娘包裹起來,仔細打量著這個粉嫩的小精靈。對于嬰孩,聞天全無經驗,實在猜測不到她的年歲。只覺著這娃娃粉嘟嘟的實在惹人疼愛,那兩顆如水葡萄般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的緊盯你時,就想把她抱在懷里,永不撒手。
逗了半傾,站起身子四周查探了一番,發現全無其他人的痕跡,實在不知這小娘是怎樣來到此處的。翻撿那襁褓也未有任何線索,都是一些普通布帛,只是剛才嬰孩身上的帕腹是由彩色羅絹制成,看似稍顯名貴。
這小娘來得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想來自己也是孑然一身,便暗下決心收下這個女娃。大唐在許多市鎮及寺院都設有悲田坊,用來矜孤恤窮,敬老養病。
可若把這女娃送入武功的悲田坊又不安心,畢竟長安的寺院悲田坊久負盛名,不至于出現未來小娘被人牙子拐帶的事情,想及如此,便決定先帶著小娘同赴長安再說。
聞天將小娘的帕腹收起,站直身子看著這吮著手指頭好奇地打量他的小娃娃,不覺心頭泛起一絲疼愛,撇撇嘴自言自語道:“你這小娘,真是讓人喜歡到心尖尖上。給你起個名可好,你就像彗星一般滑落到阿兄跟前,那就叫彗星吧!曳彗星之皓旰兮,撫朱爵與鵔鸃!這世上最聰明的,最美麗的,最耀眼的小娘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