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林被固定在囚牢的深處，不僅要忍受無休止的折磨，還要被迫目睹同伴一個一個在痛苦中走向終結。他們罪有應得。吸血鬼的“不死”在無法彌合巨大的傷害下毫無意義，一旦失去了維持生命體的基礎結構，死或未死沒有分別。

在他們下決心成為一名吸血鬼之時，就接受了這一詛咒。所謂“不死”，只是推遲了輕而易舉的那種死亡，當生命落幕時，他們終將迎來最為痛苦的終結。

哪怕是那些平日里希林不大喜歡的部下，也和他血脈相連。在接受血池洗禮之后，他們的人生經歷與希林自己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從此感同身受。

淚水已經哭干了，悲傷無以復加，希望變得極其渺茫。

彌留之際，希林看到撒耶坦了……這家伙失去了最后一副倒影，沒辦法在人間閑逛了。他攢足了力氣也只能這樣輕飄飄地現身，像個鬼魂似的。

“希林洛斯……可憐的家伙……”

“哼。”

希林的腦子很混亂，他無法休息，被逼迫著保持清醒，最后就變成這樣神智不清的狀態了。似乎有一段時間，痛苦的感受停止了。哦，那是因為沒有人了，所謂的吸血鬼騎士團全員陣亡，已經不復存在了。希林又變回到當初孤身一人的狀態。

“后悔么？”惡魔冷冰冰地問。“與其要這副德行迎來死亡，豈不是當初死在北方城堡的戰俘營里更痛快？”

“……”

起初希林以為能借助圣天使的力量翻盤，可是，他身體內一點點神圣力量都沒有了。不僅如此，他現在跟一袋肉泥沒有分別，作為人類，連最基本的行動能力也完全喪失了。只是被固定成某個形狀維持著外觀而已。

“你還有什么辦法救我嗎？”

“沒有了，這次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惡魔很不高興，“我攢了上萬年的力量都被你揮霍掉了。本來每一次救贖都是神跡呢，你也沒珍惜，又搞成了這種局面。”

“不甘心啊……”

“不甘心？讓你再活幾年，你還會有更多的不甘心。愉快地接受死亡吧。早些年你痛恨的那些人都痛苦地死去了，你賺大了。”

“他們死不足惜，但現在的這些人更可恨。”

“貪得無厭！”

二人互相注視片刻，這些年的恩恩怨怨沒有休止，二者之間既是依存的關系，又互相怨恨，互相利用，非常地扭曲。對，惡魔就是扭曲的生命體，扭曲體現在精神層面上。同樣地，人類也具備那種扭曲的感情。

撒耶坦高傲的臉有那么一絲動容。

“或許……還有辦法。”

“什么辦法？！”

希林則像是落水的人試圖逮住一根稻草那樣，瘋狂地睜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

“那并不是一種掌握在你我手中的辦法。”

不懂。

“神跡。”惡魔平淡地說。

“唯有神跡，能將你從深淵中拯救出來。”

“快說，怎么才能有神跡！”

“坦白地說，我也不知道。呵呵。所謂‘神跡’，是唯有造物者才能夠達成的、不可思議的壯舉。沒有任何已知的能力能夠企及，沒有人知道怎樣才能得到。甚至，我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神、有沒有神跡。”

“你說的什么廢話……”

希林的思維幾乎停滯，他走到了自己生命終結的時刻，腦子里大概只剩下水了，跟不上撒耶坦的長篇大論。

“你能做的，只有相信。”

“我一定是瘋了，這里有個惡魔在教導我要相信神。”

“就眼下這番情景，除了相信，你沒有別的選擇了。安心地接受一切吧。”

“……”

希林的眼神一點點暗淡下去，那雙翠綠色的眸子逐漸變成黑灰色。他產生幻覺了，面前不再是撒耶坦，而是小天使蓋亞。

“對呀、對呀，它說的沒錯！接受造物者的安排。只有死亡，才能迎來重生。正如經書所言，‘一粒種子，只有死后，才會結成麥穗’。”

想來他十四歲那年就應該意外亡故了。一次次驚現地逃脫，又見識了世間許多美景，與那些或博學或俊美的人兒談笑，完成許多不可思議的壯舉，平白地多活了幾十年，一生中的經歷遠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凡人。

無以復加的榮耀，如今走到了盡頭，終將歸于塵土。

周遭一片寂靜，那些慘遭酷刑折磨的同伴已經沒有回應了，只剩希林自己還有模糊的意識。

“我要……要……”

“什么，你說什么！”布提斯非常激動，終于撬開這個吸血鬼的嘴巴了！他將耳朵湊上去仔細聽。希林的聲音含混不清，斷斷續續的。

“要見皇帝……”

“別做夢了，你見不到皇帝！立即告訴我，鑰匙在哪！”

“皇帝……只能，告訴一個人……世上……只能……”

“只能什么？！”

“……天國的秘密……只能……有一個……”

“天國的秘密只能有一個人知道？！”

布提斯皺起眉頭想了想，這可能是個陷阱，但也可能是彌留之際的真言。既然是古往今來全部財富那么大的秘密，或許存在那種“只能有一個人知道”的規則。他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有點逼數，想到這天大的秘密或許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最好，還是讓皇帝親自做決定比較好。

“好，你等著，我去稟告皇帝。你再堅持一下，說出全部的秘密以前，千萬不要死掉！”說罷，布提斯立即起身去覲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