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年冬，母親夢到一輪彎月跑進了她的肚子里，第二年秋海棠開滿山谷時便生下來我。手腕上一抹深紅色月牙胎記便成了爹爹臉上的愁容。江湖上便四起傳言，人人說道柳太醫之女乃月神之女，群起而爭之。

自古以來，紅顏禍水不在少數，卻極少有好結果。爹爹愿我一世長安，不愿我入深宮，喚我為瑾月，辭官攜一家老小歸隱山林。

從我憶事起我便生長在這山林，山林里有趣的東西很多，我會同許多小動物交友，認識各種草藥，卻時時在想象著外面的世界。常常同黎熙跑下山去，卻常常被爹爹懲罰。

東陽是爹爹的大徒弟，是丞相之子，平易近人，每次黎熙欺負我師兄都會護著我。論起才華必是無人能及，我喚一聲他師兄自是無可厚非。而黎熙明明同我一般大小，卻天天纏著我喚他師兄，每次一捉弄我時，哪有什么師兄的樣子可言。

“黎熙啊，你說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再下山吃冰糖葫蘆啊。”我撥弄著他們曬在外面的草藥，琢磨又讓黎熙帶我下山，那山腳下說書先生說的白蛇傳我可還沒聽完呢。

“說了喚我師兄，沒大沒小！”黎熙手中的扇子重重的敲打我的頭：“山下有什么好玩的，若有機會我帶你去長安，長安的上元節那可才叫繁華了，別說一個糖葫蘆了，一條街都是吃的。”

這人下手可真重，我摸摸我被敲痛的頭，卻被上元節提起了興致:“上元節？可是那跳百索放煙火的上元節？”

“正是，”黎熙搖了搖扇子，笑得一臉無害:“擊太平鼓，走馬射箭，猜燈謎。月兒可有興致？”

“哇塞，那黎熙何時能帶我去？”我興奮得扯住他的衣擺，想想這個場景便兩眼放光，不由得嗓門大了些，險些弄撒了草藥。

“可是想挨師傅罰？小聲點罷，”他急忙拉住我，說罷嘴邊勾起一股壞笑：“叫我聲師兄聽聽？”

我認認真真喚了聲師兄，望著黎熙笑的人仰馬翻的才覺自己上了當：“壞黎熙，又欺負我，看我不把你頭發都拔了！”說罷追著黎熙跑。

揪著黎熙的袖子，使出我吃奶的勁兒去扯他的頭發，不知何時，黎熙竟比我高出了一頭。

“好好好，姑奶奶，我答應您不就成了。等明兒個你過了生辰我便去同師傅說說，求求情，讓你去長安見見世面。”黎熙立即求饒。

“此話當真？”話還沒講完，母親便差紅梅來尋我們用膳。小聲朝黎熙說道：“晚些時候再同你說。”

踏入院子我便聞到了叫花雞和東坡肉的味道，急哄哄的跑了進去：“今兒個是什么好日子，母親竟給我做了叫花雞？”

進去一看，東陽師兄笑盈盈的搖著紙扇坐在桌前：“月兒。”我連忙拱手行禮：“東陽師兄！月兒可好久不曾見到師兄了。”也不等師兄答復，便大大咧咧的坐到桌前：“母親，月兒還以為母親這是犒勞月兒最近學習用功，原來是東陽師兄回來了啊。”

后頭的黎熙氣喘吁吁：“素日你倒沒見你跑這么快，一到飯點兔子都追不上你。”進來望見母親和東陽師兄忙行禮：“師母，師兄。”

東陽師兄打趣道：“黎熙這些個日子不見，還是每個正形。”

母親吩咐紅梅上菜，捂著嘴笑道：“黎熙也該懂事兒了，再過兩年又要娶妻生子了，還像個孩童一般。”

黎熙摸摸頭，訕笑了兩聲，坐到我旁邊。我注意力都在吃食上面，沒瞧見黎熙紅透的耳根。

紅梅將最后一道菜端了上來，母親拿出帕子給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樂呵呵道：“月兒倒是慢著跑，吃食也少不了你的。來東陽黎熙用膳吧。”

“母親，每次都給黎熙多夾菜！”院子里傳來我向母親撒嬌的聲音。

…………

海棠軒

“長安，長安”撐著頭望著一堆醫術睡意全無：“紅梅，你說上元節的人可多？”

“那當然多啦，長安可是繁榮之都，多少名流俠客聚集。”紅梅邊研磨邊笑道：“小姐可是想去長安？”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那可是長安？”

“千百家如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畦。遙認微微上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月兒可是想去長安？”一襲涼風帶來一個人影。

“爹爹！”我驚喜的站起來，“爹爹為何此時才歸家？月兒想爹爹了。”

“爹爹不過外出兩日，月兒當真是想爹爹？”柳巒從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蘆：“定是想爹爹給你帶的糖葫蘆了吧？”

爹爹本是太醫，一身才華，飽讀詩書，卻因擔心月神之女的傳說禍及家人，攜家人離開長安。

“爹爹，月兒想去長安瞧瞧……”向爹爹撒嬌。

“不可，月兒為女子，父母尚在不可遠門。況且，長安，為父定不能讓你去。”爹爹有些生氣，番動著我這幾日的字帖才稍稍松了眉頭。

“可是爹爹……”我還想同爹爹求情。

“沒什么可是！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爹爹轉身離去，并不愿同我講長安的事。

永昌三十二年秋，我迎來了我十二歲的生辰。

“月兒！”一大早黎熙便來敲門，我睡眼朦朧的換好衣裳坐到了外間，喚紅梅打開門來。

只見黎熙興沖沖的抱著一把古琴進來。“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可是千金難求，我可是托了好些我江湖上的朋友……”

他話還沒說完，我一把奪過，打開里面是一把上等古琴，細看居然是綠漪！這可是我纏了爹爹許久，他才托人去尋，尋了一年也沒個下落。

“果然還是黎熙夠義氣！”我素手一抬，撫琴，一首鳳囚凰婉婉道來。

一曲中，院外起了鼓掌聲，爹爹和東陽師兄走了進來。爹爹道：“想不到幾日未見，月兒琴技居然進步如此之大，哈哈哈。”

“爹爹，師兄！”“師傅，師兄！”我和黎熙忙行禮。

“爹爹今日是月兒生辰大喜，月兒能否同爹爹討個賞賜？”我討好的給爹爹端上一杯茶。

爹爹必然是心中明了我想討何賞賜，端起茶杯來品了一口：“嗯，這雀舌滋味倒是不錯。”半響又道：“過幾日東陽便要回長安了，為父可以同意你和黎熙一同前往，不過萬事不能擅自行動，定要時時與東陽黎熙一同商討。”

一聽爹爹同意我去長安，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立馬抱住爹爹：“爹爹太好了！謝謝爹爹！”

“好了好了，”爹爹一看我這么歡喜也不禁歡喜起來：“還有上元節一過你和黎熙便要速速歸家。”

黎熙插嘴道：“師傅放心，我定會安然送月兒歸家！”

四人其樂融融，可不會忘記今日母親準備了一桌美食。

過了些時日，東陽師兄準備歸家了。爹爹便也履行他的諾言，讓我與黎熙一同前往。東陽師兄也快到弱冠之年，自是要歸家孝順父母，成家立業了。

前些日子叫紅梅備下的男裝便是想著出門的時候穿了。梳妝一番，一襲墨綠長袍加身，一把折扇在手，這一看我倒真像翩翩公子了。一出門，見黎熙眼睛都忘直了。“如何，是不是公子世無雙？被本公子迷倒了吧。”用折扇狠狠的敲了敲黎熙的頭。

他摸著被打痛的頭：“你這丫頭好生記仇！”

“綠竹紅梅兩個丫頭帶著便是，自你出生她兩邊跟著，綠竹能武紅梅主內，”母親抓著我的手絮絮叨叨，這一看，母親眼中還有淚花。

馬夫和東陽師兄裝點著行禮，綠竹紅梅小聲的在旁邊數著盤查，這些東西我倒是放心，素來我的起居便是綠竹紅梅打點。

自出生此十二年最遠去過幾趟山下，還被爹爹嚴懲抄寫女戒。“此去長安，路途遙遠，月兒身子嬌弱，路途少有半月有余。東陽沉穩遇事細心，黎熙自要去浮躁，唔與師母待你們歸家。”爹爹更是不舍，憂心我太嬌弱，受不得舟車勞頓。

“爹爹母親不必憂心，月兒必會好好照顧自己。”母親絮絮叨叨許多話我們才啟程。

父親親自扶著我上了馬車，黎熙和東陽師兄自是騎馬。“爹爹母親保重身體，月兒過些日子便回來了。”車夫策馬車，一行人揚長而去，留下久久駐足的雙親。

一下山，依依不舍分離的憂傷感馬上被外面新奇世界的期待感所掩蓋，和綠竹紅梅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外面騎馬的兩位師兄時不時的搭兩句話。

走了一日光景，母親備下的點心都快被我吃完了。“停車停車！”我掀開簾子，可憐巴巴的望著師兄：“師兄，不如我們在此休息片刻？”

“就你餓得不行，才半日路程就叫喚著要吃東西。”黎熙嘲諷著。

“天色也不早了，反正我們也要找個地方歇息，不如找個客棧先填飽月兒的肚子。”

“還是東陽師兄待月兒最好。”氣哄哄的瞪著黎熙。

一行人下了馬車，直奔客棧。“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這小二倒是新奇，見我們熱情著。

“小二，你們這招牌菜多上幾個。”東陽師兄寵溺的摸摸我的頭。

“還是師兄疼我。”眼神掃了掃黎熙。

“可是那個銜玉而生的三皇子？”等菜上來，被旁邊的對話吸引過去。“可不是嗎，六歲才被皇上認皇子，七歲立為太子，入東宮，九歲出閣講學。”“我可聽說，六歲之前都被幫在藏經閣中不被外人知曉，這宮闈之爭啊。”“那今年不是十四嗎，聽說明年圣上派這太子出征去平定北境……”

“師兄，這個太子很厲害嗎？十四歲便帶兵打仗？”我轉頭看著東陽師兄。

“必是才華洋溢的，這次上元節說不定月兒可以在城墻下一睹皇太子風采。”東陽師兄把我最喜的東坡肉移到我面前。

“師兄每次都偏袒月兒，肉都不給我吃。”每次都和我搶肉的臭黎熙，讓你變成大胖子。“給綠竹紅梅吃也不給你吃。”雖說家中甚是寵愛，不過家規還是很嚴的，能讓我出遠門去長安，爹爹母親必是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