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部長，這個……這個我沒聽錯吧？“榮建的表情顯得遲疑不定：“剛才小藍老師好像說……好像說已經完成了？“

“是吧，李部長？“

“好像……好像他是這樣說的吧。“李群生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怎么可能？

十二首歌每首都要重新混音，哪怕只是部分重混也需要大量時間，再加上母帶處理，僅僅一天時間（實際上一天都不到）怎么可能完成這么大的工作量？

李群生看向沙發上的藍天，似乎希望再次聽到他的親口確認，藍天卻是不管不顧呼呼睡著。年輕人精力旺盛不假，一旦睡意上來不容易醒那也不假。

“那就……那就先聽聽看吧。“李群生極其無語，搖了搖頭走向數碼錄音機。

順利的找到母帶，放入，按下播放按鈕，李群生就在調音臺前的錄音師專座上坐了下來。這里并不是最佳的聽音位置，但卻是最容易聽清楚各方面細節的地方--監聽位。

剛一坐下，一聲沉郁的華夏大鼓迎面而來，重重擊打在李群生的胸口，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李群生清楚記得，當初這第一首搖滾歌曲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差，鼓聲綿軟，編曲混亂，歌手的演唱聲嘶力竭卻又毫無表現力，整個兒就糟蹋了“搖滾“這個名字。李群生當時就想喊停，只不過勉強控制住了。誰知道經過藍天的處理之后，這首歌居然會變成如此精彩的模樣。

單單這一聲華夏大鼓，就值得榮建付出的那一萬元。

鼓聲咚咚，一把失真電吉他突然從斜刺里橫插了過來，帶著狂暴的節奏尖利嘶吼，一頭扎進聽者的神經。一支嗩吶適時響起在左側位置，短笛在右后方悠然吟唱，蒼涼遼闊的歌聲隨之響起。

這一刻，李群生深深沉醉在了歌曲營造出的氛圍里面。而后面最佳聆聽位置上的榮建，一直吃驚的張大著嘴巴，完全不敢相信這居然會是自己的出品。

一曲過后，李群生立刻按停了設備，起身就往藍天的方向嚷嚷著大步走去。

“小藍，小藍，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小……你醒了？“

“這么大的動靜，我能睡著了才怪。“沙發上，藍天伸了個懶腰斜靠在那里，眼神清亮。

榮建的位置，傳來一聲長長的出氣聲。

“臭小子別墨跡了，來來來，趕緊說說，趕緊給我說說，你這戲法兒到底是怎么變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李群生拉著藍天就問。

藍天手一攤：“就是用的并聯壓縮和并聯混響啊，沒動EQ，也沒動其他東西，母帶上做了一下平衡處理。李叔，不是都跟您說了的嗎？“

“少來！“李群生哪里相信：“你當我沒用過并聯壓縮嗎？趕緊說說，你還怕我學去了不成？“

李群生死盯著藍天就不放手。

雖然現在久居高位，但是李群生身上還保留著技術人員的明顯特征，此刻見到如此出人意料的驚人效果，那顆屬于技術人員的心臟立刻撲騰撲騰的歡跳起來。

沒奈何，藍天只能站起身來，心里卻暗暗得意。嘿嘿嘿，看來效果不錯，軟件推廣的事情應該有門兒。

“李叔，那咱們邊聽邊說。“

拉了一把旋轉椅放到監聽位邊上，藍天沒有急著播放，而是聊起了剛才那首搖滾。

“李叔，剛才這首歌您就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嗎？“

“不妥？“李群生仔細回想了一下：“嗯，現在想想倒還真有一點，歌手的位置有點太靠前了，不太符合搖滾整體性的特征。“

“就是這個毛病，“藍天笑著點了點頭：“實際上每首歌現在都有問題，只是我把它們刻意處理了一下，讓人在聽的時候忽略不計。“

“不過仔細研究那就露餡兒了。“

“第一首搖滾的問題其實最大，首先編曲就有點層次混亂，錄音又做得不好，沒辦法，我就只能耍一點小滑頭。“

說著，藍天再次播放第一首搖滾。

“前奏這里我特意提升了大概6db的音量，讓華夏大鼓和電吉他凸在外面，又重新安排了嗩吶和短笛的位置關系，讓整個前奏的層次和縱深更加清晰。“

李群生點頭贊同：“先聲奪人嘛，我懂你的意思，這個處理非常恰當。“

“是，但是到了主歌部分，繼續這樣處理就會把歌手的演唱完全蓋住。雖然搖滾講究整體性，演唱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但是演唱聽不清楚肯定也不行。所以歌手進唱之后，我就稍微調小了一點伴奏音量，再用混響和稍大的音量把歌手位置提到前面來。“

“這個歌手其實唱的還不錯，嗓子也可以，我就把并聯混響用到他的演唱上面，專門給他調整了一下，用三種混響效果和延遲還有他自己干聲的疊加，幫他把聲音的輪廓、厚度、以及空間感徹底勾畫出來。“

“再把他的演唱往前推。“

“雖然這樣的處理有點不太符合搖滾的整體性要求，不過現在也只能這么做了，至少還能聽得過去。“

藍天說的非常簡單，聽上去似乎很容易就把一首失敗的錄音作品完全修改到位，但是李群生卻清楚真正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不說別的，單單藍天所說歌手演唱時的音量控制就能忙死錄音師：他要一邊聽著歌曲的整體效果，一邊根據情況隨時調整歌手演唱音量的大小，同時還要兼顧效果器的調整，一雙手時刻都要在音軌上進行非常細致的操作，稍微有點不對就得全部重來。

這真的談何容易啊！

“到底是年輕人吶，手腳就是快。“李群生搖了搖頭，感嘆了一句。

藍天不接這個茬兒，笑嘻嘻的岔開：“李叔，這不就是咱們錄音師應該做的事情嗎，我可是拿了錢的。“

李群生側身瞄了一眼后面的榮建，拍了拍藍天的肩膀，并沒有再說什么。

榮建呆呆的坐在那里，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藍天笑笑，繼續播放音頻，同時給李群生具體解說每首歌曲的處理細節。

“李叔，其實每首歌我都是差不多的思路。演唱過得去那就把歌手提前，編曲還不錯那就重點突出樂隊部分，如果兩者都比較差的話，那我就盡量把歌曲的層次搞出來。“

“這樣，就讓每首歌都有可以聽的東西。我覺得……這次的處理整體來看還能讓人滿意，您覺得呢？“

隨著整張專輯十二首歌曲一一播放完畢，藍天最后總結了一下。

李群生還能說什么？

他什么也說不了。

“老嘍老嘍，離開錄音棚的時間太久，已經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路了啊。“李群生按著調音臺的邊沿站起身來，再次搖頭感嘆了一句，面色復雜。心里既有一點欣慰，又有年華逝去的那種淡淡不舍。

這一刻，他真的覺得自己老了。

這時，一直坐在后面悶聲不響的榮建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李部長，小藍老師，那現在……響度應該沒問題了吧？“

李群生被榮建的問題噎得連連咳嗽。

到現在還來問這樣幼稚的問題，李群生真想飛起一腳把這家伙給踹出去。

他都沒帶耳朵嗎？

不會聽嗎？

第一聲華夏大鼓一出，響度就已經不再成為這套作品的出版難關。十二首歌曲聽下來不僅響度足夠，整套作品的平衡性也做得相當出色，早就超過了出版社對此的要求。雖然藍天的講解并不足以完全說明響度問題他究竟是如何最終解決的，時間方面更有重重疑點，但是李群生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問下去。

繼續追問沒有任何意義，哪個優秀的錄音師沒有一點自己的絕活兒呢？

李群生心里還覺得有點遺憾，如果不是因為底版實在太差，就憑藍天如此驚人的處理效果，他都想把這套作品送去參加今年的全國音像制品匯展，爭金奪銀那都是有希望的。

榮建這個外行，都這時候了居然還來問響度，他也就知道響度這么個名詞了，還是懵懵懂懂才知道的。

“過關了，明天你來拿證吧。“李群生沒好氣兒的說了一句。

榮建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