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藍，陪我走走。“

把陳衛東送回賓館，李群生便拉著藍天向江邊走去。

這里是市中心，即使已經到了午夜，江邊仍有許多出來乘涼的人，攤開的席子、躺椅順著堤岸沒有規律的零星放置，很不好看，但是看久了也能看出那一份奇異的和·諧。其間不時會有或低或高的笑聲、鼾聲隨風傳來，伴著嘩嘩的江濤以及蚊蟲鳴蛙的合唱，為這寧靜的夏夜譜寫了一曲無名的交響。

這，便是俗世的味道和景致了。

李群生背著手慢慢向前，藍天輕輕甩著胳膊跟在他身邊，兩人也不說話，就這么向前走著。

這兩天藍天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下來回激蕩，雖然心態上他已經學會了保持平靜，面對激蕩的心情并沒有跟著起伏不定焦躁不安，但是李群生兩天之內連續兩次的重擊，仍然讓他有些迷惑不解。

為什么？

自己真的做錯什么了嗎？

自己做出的選擇難道真的就這么不堪嗎？

走走也好，藍天希望在李群生這里找到答案。

走過市中心這一段人最多的堤岸，東江在這里拐了一個彎，自北向東奔流而去。

李群生停住了腳步。

“有點不理解吧？“

李群生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藍天卻立刻聽懂了。

“是有一點，“

點點頭，藍天轉了個方向，凝視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開口問道：“李叔，您是不是覺得……這兩天我做錯了什么？如果有的話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我能聽得進去。“

“做錯？“

李群生笑了，笑得非常開心：“小藍你這兩天的表現非常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

“不過我覺得，越是這樣的時候，我這個做長輩的越是應該敲打敲打你。“

藍天苦笑著默默搖頭。

這算什么理由？難道年輕人就不應該表現出色？表現出色了就要敲打，那什么時候年輕人的表現才能讓你們這些長輩覺得順眼、覺得可以接受呢？

更何況，自己可不是什么純粹的“年輕人“。

“小藍吶，你以為……我這樣的做法是為了維護長輩的尊嚴和面子嗎？“

李群生也轉向江面，悠悠的繼續說道。

“那你可就錯了。我這么做，全都是為了你。“

藍天再次苦笑著搖頭。

“李叔，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真正的忘年交。“

“沒錯，我們的確是真正的忘年交。“

李群生轉頭看向藍天：“但是小藍你知道嗎，剛認識的那段時間其實我很不喜歡你，甚至有點討厭你，不想繼續跟你來往，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呀李叔？那段時間我好像沒做錯什么事情吧？“

這一次，藍天真的吃驚了。

當初認識李群生的時候，藍天在譚天的幫助下剛剛在圈里站穩腳跟，正在四處拓寬人脈，對于李群生這樣的大人物他當然會盡力表現，爭取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

藍天自認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做錯事情。

李群生點了點頭。

“你沒有做錯事情，但正是因為你做得太好太完美，反而讓我很不喜歡。“

藍天第三次苦笑搖頭。

沒做錯任何事情反而成為錯誤了，這又是怎么說的呢？這些長輩的心思也太難搞了吧？

“小藍，看來你心里很不服氣啊。“

李群生淡淡的說了一句。

藍天抓了抓頭皮：“李叔，說實話我是有點不舒服，這簡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我覺得我很冤枉。“

“冤枉？哈哈，是有點冤枉啊。“

李群生輕笑起來。

“但是小藍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可從來不會跟我說覺得自己冤枉的，哪怕你心里真的覺得很冤。“

“那時候不是還不熟嗎，李叔，這很正常吧？“

“換成一個成年人我會覺得很正常，那是一種老練和世故。但你那時才剛滿16歲，如果換成你，小藍你會覺得那種情況很正常嗎？“

藍天眨了眨眼睛，沉默了。

“小藍你知道嗎，最初你給我的印象一點都不像個16歲的孩子，更像一個成熟的中年人。“

李群生的話語像道閃電一樣劈在藍天的腦海，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不知道小藍你到底經歷過什么，才會讓一個16歲的孩子像個成熟而又世故油滑的大人，可是這樣的孩子真的很難讓人喜歡啊。孩子嘛，本來就應該像個孩子，成熟不應該是一個孩子的特征，世故油滑更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所以當時我很不喜歡你。“

藍天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沉默著。

他還能說什么呢？

李群生面朝東江，繼續自己的回憶。

“不過時間久了，慢慢的我就覺得你這孩子還是非常可愛非常討人喜歡的，你有天分卻又努力奮進，你有才華還能堅韌自持，你的身上有很多讓我欣賞的東西。“

“與此同時，那些令我討厭的成熟而又世故油滑的言行也漸漸從你身上消失，你的一舉一動也越來越像個孩子，一個在我眼里樂觀開朗、積極向上的真正的好孩子。“

“這很好，非常好。“

“在這以后，我們才慢慢親近起來，直到成為現在這樣真正的忘年交。小藍，我很開心看到這兩年你的轉變，這才是你應該的樣子。“

藍天還是沉默著，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真的不缺少眼睛，哪怕自己已經盡可能的隱藏，那些前世帶來的東西還是瞞不過有心人。還好李群生不可能猜到重生這么刺激的事情上，要不然……

要不然也沒什么事兒。

難道還真有什么重生管理機構嗎？

藍天終于徹底輕松了下來。

“李叔，我那不是……存心想討好你嗎？那時您可是我眼里的大人物。“

藍天嬉笑著說道。

“大人物個屁！你小子什么時候把我當成大人物了？去臨江魚府還要我買單。“

李群生指著藍天笑罵了一句。

“您不是可以報銷嗎，我就是個窮學生，研究出來的東西還要被你們惦記，我容易嗎？“

藍天也開始反擊。

“好了好了，不說那些有的沒的。“

李群生拉回話題：“小藍，這幾天我發現你有些太刻意了，言語做事目的性太強。錄音是這樣，昨晚宵夜的時候也是這樣，今晚你跟老陳談判的時候更有點變本加厲的感覺，分寸感掌握得非常不好。“

“小藍，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我只能敲打敲打你讓你清醒一點。“

藍天冷靜下來回想了一下，李群生說的那些的確存在。雖然一開始并非有意如此，但是看見機會出現，藍天也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刻意引導也就在所難免。

雖然并不完全同意李群生的觀點，但是對方的這份心意他還是感受到了。尤其是昨晚那會兒，如果不是李群生及時阻止了自己，恐怕今晚就沒有這么好的結局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

李群生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接上剛才那半句話。

“……你馬上就要去明珠上大學了。讀書的事不用我操心，但你還要推廣你的軟件，遇到的事情、碰到的狀況比起東江肯定還會更多更復雜，到時候我也不在你身邊隨時可以提醒，我不事先敲打敲打你，恐怕你腦子一熱就會做出一些讓自己事后后悔的決定來。“

“小藍啊，接下去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還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遇到事情多想幾個為什么，多往深里挖一挖，不要著急慌忙的做決定。“

“但是該堅決的時候也同樣不要猶豫不決，成長沒有可能不付任何代價。“

“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在東江等著你的好消息，我也會等著你真正的成長起來。“

“加油吧，小藍。“

拍了拍藍天的肩膀，李群生轉身向前走去。

夜風中，江濤依舊在嘩啦啦的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