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慕時第一次來蔣茜的家。
她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天花板在震動,那一聲聲的對罵都狠狠地砸在一樓的天花板。
這種聲音她已經很久沒聽過了。
時隔多年,這樣的聲音始終會令白慕時膽栗。
家庭的罵聲總是伴隨著絕望,無奈,破裂,和碎心的聲嘶力竭。
聽到就很厭煩,聽到就很害怕,當年為了爸爸的事,她沒少哭過,媽媽也沒少對著她叫喊過,絕望瓦解最好的辦法,就是心死。
所以她選擇心死。
白慕時心跳快速,腦袋隱隱疼痛,她按著太陽穴艱難地起身,走上二樓。
地板上傳來一陣陣震感。
聲音從一間門完全敞開的房間傳出來,她扶著樓梯口的把手抬頭望去,一個身穿正裝,面容狼狽的女人對著一個身體顫抖的女生在指罵。
她認出那女生是蔣茜。
女人罵得竭嘶底里,在她還沒有發貨之前,她的職業發型應當是梳得很齊整的,她是一個職業干練的女強人,白慕時想。
但是現在只是一個潑婦,不顧一切的潑婦,對自己女兒謾罵不休的潑婦,到底是什么樣的執念,會讓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白慕時心里苦笑,自己的媽媽素聆到底是更灑脫些,至少她不會為了她女兒搞得自己如此狼狽。
“我沒有!”蔣茜幾乎是帶著哭腔喊道,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沒有?沒有那你干嘛搬出去?你說,你到底搬去哪里住?!”蔣媽媽厲聲質問。
“我搬出去住就一定是去男生家嗎?”蔣茜聲音顫抖著,她在媽媽心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孩?
“我問你你到底誰家住!?是不是林時!?”蔣媽媽過于用力,面部劇烈顫動,目眥盡裂,猙獰萬分。
蔣茜眼眶里的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臉滑流而下,滴到地上,碎了一地。
“跟林時無關!我一直住在白慕時家!你不要用你腌臜的想法去玷污人家!”蔣茜捂著胸口,身體越發的顫抖。
蔣媽媽怒極反笑:“呵,可以啊,蔣茜,你居然敢說你媽我腌臜!?我生你養你你竟成了一只白眼狼!家里沒地你住?沒飯你吃?還是錢不夠你花?你要跑到一個野丫頭家里住!你知道那女孩是個什么人嗎?自己一個人住,沒有爸沒有媽的,能是個什么好東西,她爸媽都不要”
“住口!”
蔣茜抓起床上的手機往地上一砸,手機剎那四分五裂,一片外殼碎片反彈劃過了蔣茜的右臉,一道鮮紅的劃痕像畫上去一般,溢出來的血像昂貴的顏料,紅得觸目驚心。
“茜茜!”蔣媽媽一個箭步走上去,走到蔣茜身邊的時候,目光忽然看向門口出,眼神顫抖。
蔣茜見狀,心中一慌。
糟糕!
蔣茜猛地一回頭,就看見一道人影轉身飛快地走了。
她忘了慕慕在家里!
在她轉頭的一剎那,她看見了白慕時的臉,她以為會是紅了眼眶,會是傷心欲絕,會是咬牙切齒。
不是!都不是!是面無表情!
面無表情是最可怕的,什么樣的人會面無表情?情不外露的人,白慕時極其善于偽裝,隱藏,她什么都不會跟別人說,把所有東西藏起來,藏得實實的,誰都發現不了。蔣茜完全不知道白慕時此刻的內心在想什么?
她媽媽說出那樣的話,她以后要怎樣面對白慕時?
蔣茜轉身跑到門口,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了,她發現她沒有勇氣追出去。
蹲在地上,用力地抱著自己。
糖果屋大門緊閉,林時站在店前有點摸不著頭腦,大周末生意最好了,慕慕怎么舍得在這寶貴的黃金時間出去呢。
他得意洋洋掏出白慕時給他的備份鑰匙,懷著一顆老板的心,打開糖果屋的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鑰匙收起來,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刻他臉上肯定是笑呵呵的。
林時百無聊賴地在店里閑逛,從后廚逛到前臺,有跑進靜室里溜一圈,最后走到了角落里的一臺三角鋼琴旁停下。
他掀開防塵布,坐下來,雙手放在了琴鍵上,思索了一會兒,撥下了第一個琴鍵。
別人都說,冬天里的太陽就像冰箱里的燈。
或許是吧,不然白慕時為什么會覺得那么冷呢?從心臟里流出來的血像是凝結在了某一個管口處,全身滯堵,憋得難受。
她昂首挺胸地走著,走得盡量自然,不能讓人看出一點破綻。
相識的人迎面走來和她打招呼,她也像往常一樣禮貌地笑著回應,笑得比以往更甜。她不想垂下嘴角了,她想一直都這么彎鉤揚起,固定住,這樣就不會擔心下一秒嘴角揚不起來。
她笑得好累,真的好累,眼睛突然癢起來,癢得厲害,癢得淚水都要出來了,一定是眼睛進沙子了,一定是這樣,可是鼻頭怎么是酸酸的?
蔣茜真遠,走了那么久還沒到家,白慕時用力地扯著嘴角,一路冬風叫囂,她倔強地瞪大眼睛,她不想再裝了,她感覺自己像個小丑一樣,滑稽可笑,又可憐。欺人很容易,欺己卻很難。
白慕時走到了糖果屋柵欄前,一陣斷斷續續的琴聲從店內正廳的最后一個窗戶傳出來,白慕時快速推門進去。
彈琴的人似乎很久沒彈了,沒有一段是完整連續的,盡管這樣,彈奏著談得再爛些,白慕時也能聽出是什么曲子。
怎么可能聽不出來,那是奶奶生前最喜歡彈的《天空之城》。
風鈴聲混雜著琴聲,琴聲戛然而止。
林時抬頭看向白慕時,臉上的明朗的笑容凝結在了冬日的陽光里。
白慕時在對上林時的眼睛開始,她的眼睛就再也關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的淚水打濕了整張臉,越哭越洶涌,像決堤一般,哭得惹人憐惜。
林時焦急地跑到白慕時跟前,一臉不知所措,窗戶透進的陽光依舊準確無誤地灑在少年身上,閃閃發光,明亮照人。有他在的地方,總會有溫暖和光明。
白慕時好想抓住他不放手:“我可以抱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