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避世隱匿在街巷深處的小酒館“芝泛?！?，隨著那女子的到來而生出了些奪目光輝。

女子款款移步屋內，只見她妝容精致，紅唇美艷，一襲時髦又修身的黑色外衣顯得十分干練利落，半長的卷發宛如波浪。

這女子看起來倒像是個身手不凡、魅惑奪命的美艷殺手。

她徑直走近店內一人的身側，將手輕輕地搭在了那人的肩上，蔥白纖嫩的手指輕輕落下，女子莞爾一笑。

此前，那人正獨自盤膝坐于桌前，一番自斟自酌好不愜意。他面前桌上擺著幾道精致菜肴，有珠圓玉潤的翡翠球，精心烹調的八珍薈萃，當然少不了一壺陳年美酒。

那人肩膀被女子這么輕輕一搭，面上也并無一絲一毫的驚訝動容之意。

只見他粲然一笑，一雙桃花媚眼中慵懶之意十足，頭也不回便說道：“既是青丘的美人，快請坐吧。”

女子也不推辭，便就干脆利落的坐在了那人的對面，媚眼里含笑的盯著那人，說道：“汐音這廂有禮了?！?

只見那人的一雙桃花眼中笑意婉轉，姿容絕世。仔細一看，原來竟是那日在舊宮招聘會上的“那位天人”。

他看了那女子一眼，眼中的笑意卻消失了，甚是有一絲冰冷與嘲諷之意。

那女子神色一凜，自知造次，立刻收斂了狐族魅識之術，面上也對這位天人多了些許敬畏之意。

那人便就對著空氣說道：“阿盧，快給這位美人拿一壺桂花釀來——”

他的話音剛落，小酒館里不知從何處就立馬傳來了一個近似琴音叮咚的聲音，以特別的長調子吆喝道：“哎！一位美人，一壺桂花釀嘞！”

女子尷尬一笑，恭敬說道：“多謝荼霖先生?！?

原來，“那位天人”的名諱叫做“荼霖”。

卻見那荼霖天人的小嘴一噘，說道：“美人此言差矣，向來，若是如你這般的美人都要喚我作——荼霖哥哥?！?

那美人汐音依舊不敢再造次，依然面色恭敬的回答道：“是的，我記住了。荼霖先生?！?

荼霖有些無奈的白了她一眼，正待繼續糾正汐音對他的稱呼。這時，一個身著淺色蔥綠外衣的少年已經無聲無息的走到了桌前。

那少年端著梨木托盤，托盤上正是一壺酒香飄溢的桂花釀，再配上一只色澤溫潤儒雅的白玉盞。

荼霖頓時就放棄了糾正眼前的美人，飛快的伸出手去，在那少年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嘻嘻笑道：“阿盧啊，你這酒館小二做得簡直如魚得水。我見你如今是越發長進了，啊呀呀，連我都不得不多夸你幾句了。”

原來這少年就是叫做阿盧的。

阿盧將托盤輕放下，又端端正正將酒壺與玉盞擺在了汐音面前，方才抬起了頭來。

只見這叫做阿蘆的少年看來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五官還未長開，有些嬰兒肥的小包子臉甚是白嫩可愛，一雙桃花眼十分靈動，眼尾下方還有一顆小小的痣，此處所生、便喚作“桃花痣”。

阿盧有些氣鼓鼓的瞪著荼霖，說道：“你這老鬼最好別惹我！”

明明是小小少年的面孔，卻又故作老成持重、一臉面色嚴肅，這兩相一對比，倒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萌。

荼霖調皮一笑，竟還想再去捏一捏阿盧的小包子臉，卻被阿盧格手擋開了。

荼霖自討沒趣兒，有些委屈的囁喏道：“你這老竹子一向脾氣最壞。。。。。?！?

阿盧瞪了他一眼，正待發作。這時，坐在對面的汐音低垂了眼眸，恭敬說道：“汐音見過晉盧先生?！?

原來這被荼霖喚作阿盧的少年便是“芝泛?！钡闹魅恕獣x盧先生。

晉盧這才嚴肅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又將那荼霖瞪了一眼，才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荼霖眼巴巴瞅著晉盧的身影消失無蹤，心痛的捶胸哀叫道：“誒呀呀！我的小阿盧——為何你總是這般誤解我呢——”

——

汐音輕咳了一聲，正色說道：“荼霖先生，汐音此番前來，乃是有一件要事，想請先生出手相助——”

一縷嚴肅之色從荼霖的眼眸里一閃而過，他頓時停止了哀鳴，但還是一幅悶悶不樂的樣子，問道：“哎呀，有事找鶴軒與喬羽就行了，干嘛還要來打擾我一個老人家的退休生活嘛——”

汐音面色有些為難，她回答道：“實在抱歉，荼霖先生。但此事確實十分棘手，汐音乃是肩負十一境戌部眾人的囑托而來，懇求先生——”

荼霖冷哼了一聲，漠然說道：“戌者，滅也。南山十一境戌部出，萬物滅盡。威風得很。你們眼里何時有過我這個賦閑老人家呢?！?

確實，汐音所屬的南山十一境戌部，歷來行事手段凌厲傲慢，從不其他境放在眼里。

汐音咬了咬下唇，有些艱難的又開口說道：“先生乃是上境亥部之主，您在南山一向地位崇高，何人敢對您有一絲一毫的怠慢之心呢——”

頓了一頓，汐音悄悄瞄了一眼荼霖，見他面色似乎緩和了些，便趕緊繼續說道：“此次作亂之物乃是上古兇獸屬，縱然十一境戌部的眾人盡出，也實難應對。因此，汐音懇求荼霖先生能不計前嫌、出手相助——”

——

“你這老鬼，口口聲聲美人，卻為何這般為難人家——不知是哪位曾拍著胸脯保證說，凡間俗事都交給自己呢。嗯？是哪位呢？”

說話的是晉盧，他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只見他一臉哂笑的模樣正瞧著荼霖呢。

荼霖被晉盧這么一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趕緊雙手交疊抱住自己前胸，恨恨的說道：“你這老竹子！再敢窺探我的靈識，我就——”

晉盧兩手一攤，笑道：“不知是誰，醉了酒，連自己的靈識禁制都掌控不了，我可什么都沒做，只隨隨便便的一眼，便瞧見了一幅拍著胸脯說大話的情景呢——”

原來這拍著胸脯保證是荼霖自己靈識中的記憶。看來這晉盧很擅長讀取別人的靈識。

聽到此處，汐音也忍不住要笑，便趕緊低下了頭，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哼！你這老家伙！”荼霖恨恨的撲上去，雙手捏住了晉盧的小包子臉頰，威脅道：“再敢亂說話——”

晉盧痛叫，說道：“荼霖你這水貨老鬼！快放開我！老虎不發威，你當我——”

晉盧正待發難，只見荼霖眼疾手快，迅速在阿盧的頭頂處輕輕一點。

那晉盧頓時便僵在了原地，被定住了身，只能干瞪著兩只大眼睛，鼓著包子臉，恨恨的喘著粗氣。

汐音方才還很擔心這兩人之間會發生沖突打斗，她還正想趕緊做些什么，好阻止這場紛爭。

現在看來，幸好，她的擔憂是多余的。

只見荼霖得意的拍了拍手，哈哈一笑，說道：“哎呀呀，幸好大人早已將你這老竹子封印為這個小家伙啦！”

聽到了“大人”兩字，汐音似乎眼眸一亮，很快便又斂下了心神，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荼霖又賤嗖嗖的輕輕戳了戳晉盧的鼻尖，笑道：“看你還敢揭我老底！”

汐音回過神來，又有點擔憂的問道：“荼霖先生，這晉盧先生他——”

荼霖哈哈大笑，說道：“無妨，只是定身術而已，嘻嘻——不用理會這老家伙——”

晉盧白了他一眼，氣得雙眸都快要噴出火焰了。

汐音趕緊又說道：“荼霖先生，那汐音所求之事——”

荼霖正色，眼神有些飄忽到了遠處，似有所思，他淡淡說道：“此事，便交給十二境，你們無需再插手。”

見荼霖若有所思的惆悵模樣，那晉盧也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絲憂傷。

——

汐音微微一愣，交給十二境？這是要將他們徹底排除在外了？

她趕緊說道：“如此，真是多謝先生。汐音會隨時待命，若是先生有任何用得著的地方，汐音定會竭盡全力。”

荼霖淡淡一笑，伸手在她眉間一點，說道：“也好。我已賦予你解除十二境禁制之力，今后你便能自由出入十二境。你自去尋鶴軒與喬羽便是。”

汐音很是欣喜，說道：“多謝先生。汐音不敢打擾，這便告辭了。”

荼霖點了點頭。

隨后，汐音離開了芝泛海，步入了這無邊夜色之中。

——

荼霖拿起那一壺未曾動過的桂花釀，仔細嗅了嗅，一幅可惜的樣子，嘆道：“著實掃興啊！都是些不可同飲的俗人！”

接著，荼霖以手托腮，微笑著遐思，低聲自語道：“哎呀，不知何時才能與那丫頭對飲呢？那日我一見她——哎呀呀——雖然她也是一幅冷面冷心的模樣，與那個冰坨子簡直是一模一樣——哈哈哈——但我一眼便知她內里其實是個頂頂可愛之人——”

這時，晉盧冷冷問道：“你竟動起了她的心思，不怕大人怪罪么？”

不知何時，晉盧所中的定身術早已解除了。

荼霖雙手抱胸，說道：“你這老家伙，這么快便破了我的定身術！哼！竟然又窺探我的靈識！嗚嗚嗚——還有沒有點隱私了——”

晉盧毫不理會他的哀嚎，小包子臉十分嚴肅的看著他，又問道：“你竟然在她身上動了手腳，當真不懼那雷霆之怒么？”

似乎被說中了心中痛處，荼霖緩緩垂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荼霖抬起了頭，有些動容的說道：“一千年了，對于她，難道大人心中就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期待么——”

荼霖無限哀傷，復又嘆道：“山海幻境破碎已久——南山也終是飲鴆止渴的下策罷了——大人他——我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聞他此言，晉盧也不再開口了，便就坐在了對面，從荼霖手里搶過了那一壺桂花釀。

兩人相視一嘆，便就對飲了起來。

幾杯陳年老酒下肚，荼霖眼中竟有些水光瀲滟。

他說道：“那日，我封住了她周身氣息，又施法引誘那蠢物現身。危機關頭，她竟施了召喚心咒，將大人元神召喚出了冰刑之地。若她覺醒——縱使雷霆一怒，我此身隕滅，又有何妨——”

聞言，晉盧揚起頭顱，痛飲了滿滿一杯酒，深深嘆了一口氣，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癡人——”

癡人，也不知這癡的究竟是誰？

或許他們皆為癡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