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寧馨喜降
- 白雪梵音薛寶釵傳
- 鄭磊無極
- 4297字
- 2018-12-21 13:58:08
25、寧馨喜降
桂芳樓書場。賈寶玉剛剛說唱完一回《薛林秋閨訴衷曲》,堂內照例歡聲雷動,喝彩叫好之音不絕于耳。只見那寶玉收了阮咸,起身拱手作揖謝了幕,眾看客便紛紛離席散場,魚貫而去。賈寶玉也不多加理會,只搬了凳子,在那戲臺一角坐了,慢慢調理琴弦。場內獨有盧四奶奶等五六位女客尚意猶未盡,圍坐在那包廂里,一面談論著書里的故事,一面欷歔流淚。只聽那盧四奶奶說道:“這林小姐可真真是世上罕有的才女呢。只可惜心眼兒小了些,到底沒壽。不然,便合了那老太君的意思,與那寶公子配成雙,豈不是一段佳話呢?”一女客便道:“盧四奶奶便這樣想罷。依我看,要說佳配,竟還是那薛小姐的好。若論溫婉賢淑、性情醇正,那園子里的姊妹誰還趕得上她?日后便給人家做了媳婦兒,怎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只這寶公子沒眼色,不識好歹罷了。”盧四奶奶便嘆道:“陳二太太,您老說的何嘗不是呢?這薛小姐的好處,我也是知道的,只我私心里多疼著林小姐一些兒罷。”正說著,那小旦冰兒挽著個藍布包袱,手里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剛巧兒聽到那陳二太太說薛小姐賢淑惠德,寶公子不識她的好兒,便忍不住捂了嘴兒偷笑。一時走到眾女客的跟前兒,便打開包袱,將那一幅幅“榮繡”擺到了桌面上,因笑道:“各位太太、奶奶瞧瞧罷。這些個‘榮繡’可是寶二嬸子比照那書里的事兒給繡的呢。太太、奶奶們若是覺著好呢,便留下罷。”那盧四奶奶便隨手拿了一副《瀟湘鸚語》端詳起來。只見那絹子上梅枝橫斜,竹葉掩映,一只紅嘴藍頂的鸚鵡正佇立于枝頭,張著嘴兒,回首下窺。那鸚鵡翠羽丹霞,色澤絢麗,皆是劈絲細線,順了翎毛的走勢退著暈,用那羼針、套針的法子繡成。那鳥羽的末端還加了施毛針兒,越發地栩栩如生。在那鸚鵡身旁,還繡著一行娟秀的小字:“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活像那鸚哥兒學著林小姐的調兒,才剛從口里吟出一般兒。盧四奶奶不禁嘆道:“這手工兒也未免太巧了,真真兒把個鸚哥兒給繡活了!”那邊陳二太太等也捧著各色斗方、尺素贊嘆不已,但見那《梨香曲韻》、《蘅蕪琴音》、《秋齋掩映》、《稻莊村趣》、《仙宮寶境》等等,也都無不各盡其妙。一時,冰兒又在那桌上緩緩展開了一幅《怡紅院群芳慶生辰》長卷。盧四奶奶等定睛看時,只見那畫面上眾美人兒或飲酒,或吟詩,或弈棋,或觀魚,舉手投足,莫不儀態萬方,一顰一笑,莫不盡態其妍。盧四奶奶便嘆道:“以往只說那‘顧繡’、‘張繡’乃是女紅珍品,今兒個見了這些個‘榮繡’,竟是絕了。”陳二太太也點頭兒贊道:“這些個斗方,若是送到那繡房里,也怕是要一兩銀子一幅呢。只這長卷,怕十兩也打不住呢。”盧四奶奶便抬頭向那小戲臺上的賈寶玉笑道:“寶二爺,這些個‘榮繡’可都是出自尊夫人之手?”那寶玉便拱了拱手,笑回道:“皆是拙荊所繡。”冰兒便笑著插話道:“奶奶可知道咱寶二嬸子便是書里的誰?”盧四奶奶便笑道:“誰呢?我今兒也想知道這寶公子究竟娶了哪位小姐呢。”寶玉忙遞了個眼色給冰兒。冰兒只不理他,笑著說道:“咱二嬸子便是那書里的薛小姐呢!”盧四奶奶聞言便道:“果然是薛小姐呢。”因回頭向陳二太太說道:“還是您老有眼力見兒呢。”一時,又向冰兒說道:“你寶二叔真個是有福了。”陳二太太便向賈寶玉說道:“尊夫人既是那薛小姐,何不請來跟咱娘兒幾個一敘?我今兒倒真想會會這奇女子呢。”寶玉便拱手道:“既是太太、奶奶們抬愛,理當讓她過來的。只是拙荊現懷妊在身,行動頗有些不便。在下只吩咐她在家稍做些針線便是。還望太太、奶奶們見諒。”陳二太太便贊嘆道:“果真是那薛小姐了,有孕在身,尚勤苦若此。我等皆自愧不如呢。”寶玉忙道:“陳二太太過譽了。回頭兒,在下也說與拙荊知道,讓她也高興高興罷。”一時,眾女客都挑了自己喜歡的“榮繡”。盧四奶奶選了《瀟湘鸚語》、《仙宮寶境》等八幅,陳二太太選了《梨香曲韻》、《蘅蕪琴音》等十余幅,那《怡紅院群芳慶生辰》等兩幅長卷被個韓大奶奶相中,便比著那繡房里時新的價兒付了銀子,各自說笑著去了。寶玉因點了點,今日竟得了四十余兩,也是喜出望外,便分了十兩予冰兒、照官兒,自己便挽了包袱,提了阮咸,興沖沖地向家中走去。正路過那平康巷,只見一老嫗跪在翠微樓門口,向那路上過往的行人哀哀苦求:“各位爺、各位奶奶,行行好罷,救救我那可憐的小孫女罷。”寶玉只覺得那老嫗面善,忽一時想起,連忙趕過去將她扶了,道是:“姥姥,您怎么上這兒來了?青兒究竟怎么了?”那劉姥姥便一把拉住賈寶玉,哭道:“我的寶二爺,菩薩哥兒,可盼得您老了。您老便救救您侄女兒罷!”寶玉詫異道:“是青兒在這里么?”說著,指了指翠微樓。那劉姥姥便哭道:“哪里是青兒嘍,竟是那巧哥兒呢!”寶玉聞言不覺大驚,忙道:“巧姐兒怎么了?”劉姥姥便道:“前兒咱姑奶奶和璉姑爺不是又陷在牢里了嗎?我趕過去探監,姑奶奶本說巧哥兒在外面一個人沒人照料,就送到她舅舅家去。誰知道竟被她那天殺的狠心舅舅賣到了這個地方!我一打聽,說這里面的姑娘贖出來要五十兩,便回去賣了房子、賣了地,整整兒地湊齊趕了來。誰知這里面的媽媽定要八十兩才肯贖身,還說再遲一天,就要趕著讓巧哥兒接客呢!真真的造孽呀!”寶玉不由得大怒,跺著腳罵道:“我早說過的,這些個老女人豈止是魚眼睛,簡直是糞團兒,比那須眉濁物還可惡可恨!”甫一出口,又看著劉姥姥,自悔失言,便不覺紅了臉。這邊劉姥姥也不計較,登時向寶玉跪下哭道:“菩薩心腸的哥哥兒,您老便行行好罷。我知道咱姑奶奶對不住您老,您老便只看在巧哥兒是您侄女兒的分兒上救救她罷!”寶玉忙將劉姥姥死死攙住,道是:“姥姥何出此言?巧姐兒有難,我這個做二叔的豈能袖手不管?可巧兒寶姐姐在家做了些‘榮繡’,我才剛淘換了些銀子。走,咱這便進去救巧姐兒去!”說著,便拉了劉姥姥,向那翠微樓里面走去。還未進門,忽見麝月慌慌張張地跑來,喊道:“奶奶要添了,二爺趕緊家去罷。”寶玉忙問道:“不是說還有幾天么?”麝月道:“這我哪里知道啊?今兒一早奶奶肚痛便發作了,多虧奶奶好忍耐勁兒,方熬到現在。只肚里的孩子老下不來,怕是有些不好呢!”寶玉聞言臉色驟變,劉姥姥趕緊說道:“寶姑娘生產要緊,二爺趕緊回去罷。”寶玉只將手里的包袱往劉姥姥一塞,道是:“姥姥,救巧姐兒要緊!我這就去了。”也不待劉姥姥發話,便急急慌慌地隨了麝月,一路小跑往家中趕去。回到家中,賈寶玉見薛寶釵躺在床上,娥眉緊鎖,汗水淋漓,正緊緊閉著嘴唇,使著勁不讓自己叫喊出聲兒。史湘云只在床邊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服侍才好。趕緊問道:“請過產婆不曾?”麝月回道:“還沒有去請呢。”寶玉見寶釵痛苦難當,只覺心如刀絞,一迭聲地喊道:“還不快快請去!你沒見你奶奶都疼成那樣兒了?”麝月道:“如今家里哪兒還有銀子去請產婆?”湘云忙問寶玉:“二哥哥,今早兒你不是帶了寶姐姐的‘榮繡’淘換去了嗎?那銀子呢?”寶玉這才忙不迭地跺腳自悔,竟是一句話也答不上來。麝月忙道:“我才剛看見二爺將那一包袱的銀子都給了劉姥姥,拿去給巧姑娘贖身去了呢。”湘云聞言,不由得大怒,一把扯住寶玉的衣服,痛哭道:“二哥哥,你還有沒有個男人樣兒?整日家在外面顧天顧地,就是不顧家里,不顧寶姐姐的死活!”寶玉此時已悔恨不已,只嚅嚅出一句“我……”,便再也出不了聲兒。這邊湘云益發惱恨,也顧不得禮法,只揮拳砸在寶玉的胸口上,哭道:“寶姐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跟你沒完!”那邊寶釵便強忍著劇痛,用著微弱的聲音說道:“云兒,我沒事兒的。不用去請,我還能再忍耐一會子的。”湘云忍不住吼道:“寶姐姐,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么護著他!”麝月忙道:“不如把我那棉衣當了罷,到底還值幾個錢。”湘云道:“現在去當,只怕來不及了呢。”麝月道:“不相干的,就晚了些,便淘換些柴米回家就是。”只聽寶釵又忍著疼痛說道:“不用去換。我還能再忍一會兒,過會子孩子出來便好了。”寶玉見著寶釵如此,更覺得心疼不已,又幫不上什么忙,唯有不住地捶著自己的腦門兒嘆氣而已。湘云又忍不住罵寶玉:“二哥哥,你是男人,到底拿個主意才好啊!只會唉聲嘆氣,算個什么事兒?”寶玉越性嚎啕大哭起來,只狠狠打著自己的臉,罵道:“我不是人!我沒用!我害了寶姐姐!”湘云又急又恨,跺著腳兒一連聲地吼道:“二哥哥,你怎么這般兒地沒氣性兒?你現在便打死你自己個兒,又有什么用!”正亂著,忽見隔壁焦大娘掀簾進來,說道:“二爺、二奶奶可別捉急,我這老婆子來了!”因向寶玉說道:“我老婆子當年也是做過產婆的,二爺若是信得過,便將二奶奶交給我來伏侍罷。”寶玉聞言,猶如絕處逢生,趕忙點頭兒道:“一切都有勞大娘了,太感謝您老了。”一時,那焦大娘便坐到寶釵床邊,輕聲勸道:“好姑娘,現在可不是爭氣要強的時候呢。咱們女人吶,都是要經歷這個坎兒的。咱再能干,也得向命服軟兒不是?疼呢,便叫喊出來,也是不妨事兒的。”寶釵便流著淚點了點頭兒,這才輕啟朱唇,開始不住地呻吟起來。這邊焦大娘復又向寶玉笑道:“二爺一個男人家,在里面也沒啥用,還是在外面等著聽信兒罷。”說著,便讓麝月將寶玉推到外間等候。隔了道門簾,寶玉看不見里面,只聽得寶釵一陣陣地痛苦呻吟,便覺如坐針氈,只在那屋里踱來踱去。復又聽那焦大娘一會子呼著湘云:“姑奶奶,趕緊兒地燒水去。”一會子又呼著麝月:“麝姑娘,將那木桶取來罷。”一副指揮若定的樣子,倒覺心下稍安。一時,麝月提了個木桶進去,復又出來。寶玉忙拉著麝月問道:“你奶奶此刻怎樣了?那大娘是怎么說的?”麝月想了想,回道:“大娘才剛說了,都已經‘八指’了,怕稍過會子就要‘全開’了呢。”寶玉自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趕緊問道:“什么‘八指’、‘九指’的?你就不能明白些回話?”麝月將臉一紅,說道:“二爺,我一個丫鬟家,哪里知道這些?”寶玉也紅了臉,只得放了麝月進去。果然,不一會兒便聽著寶釵的呻吟聲停住了,再過一會子,里屋便傳出了嬰兒響亮的初啼。寶玉只覺此刻猶如做夢一般,正發著愣呢,忽見那焦大娘掀簾出來,笑道:“恭喜二爺!二奶奶添了個哥兒呢!母子平安!”寶玉頓覺喜出望外,也忘了道謝,連忙掀簾進了里屋。只見寶釵正躺在床上歇息,雖神情疲憊,身虛體弱,卻抿著嘴兒笑著。湘云坐在床邊,端了一碗紅糖水,正打算服侍寶釵食用。那邊麝月抱著蕙哥兒,也是滿臉笑容。再看襁褓中的嬰兒,那粉妝玉琢的樣子,甚是可愛。那寶玉便從麝月手里接了,親了又親,一迭聲地贊道:“我寶玉竟然也當爹了!咱家可算有后嘍!”麝月忙道:“二爺可輕著點兒呢,可別唬著小爺呢。”寶玉便將孩子遞與麝月,自己便一下子在寶釵床頭跪了,哭道:“寶玉無能,讓姐姐受苦了!”寶釵便笑了笑,柔聲兒說道:“二爺今兒做的是對的呢。我不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