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人們的口糧，從一天兩頓減到一頓，再到后來，連一頓都供應不上了。眼見軍士們都快沒了力氣，他便下令將軍馬全都殺了。人們此時早已麻木了，既沒了希望，也不再嚷嚷著投降。誰都知道若是殺了軍馬其實就意味著沒有希望與城外的敵人對抗了，可也并沒有人反對，大家似乎就決定這樣麻木地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他一遍又一遍向人們講著那些忠君愛國的大義，大家聽得多了，似乎也就信了。其實不信也沒什么區別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相信自己的死亡至少有一點價值，也許會好過些。“

“等軍馬也吃完了，城中便是死一般的寂靜了。城墻上的軍士們雖然照例嚴陣以待，可若是看看他們的眼睛，其實早就沒了光彩。城中的婦孺們待在家里，緊閉門戶，孩子們早就沒力氣哭鬧了，安靜地等待著最后的死亡。可他卻還像之前一樣，每日里巡查崗哨，毫不懈怠，似乎真的相信援軍會到來一般。許是他的堅持感動了上天吧，就在大家都快撐不住的時候，之前派出的死士之中有一人冒死帶回了皇上的又一道圣旨。那圣旨上說雖然此次齊國節節敗退，不得不割地求和，可沙丘位置極為重要，又被燕軍圍了這么多時日，圣上擔心燕軍不滿和談的條件或者背約偷襲，命他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守住沙丘，撐到和談結束燕軍撤軍的那一天，還說已經籌措了糧草，只需再等待三日便會送入城中。“

“我還記得他看到這道圣旨的時候又哭又笑，哭是因為這場戰役即使我們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可還是輸了，還落得了割地賠款的屈辱下場。笑是因為堅持了這么多天，終于看到了這場磨難結束的時候。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想要抱起我，可早已沒了力氣，最后只是伸出手來拉住了我的手，臉上的淚痕未干，笑意卻漸漸消失了，他明白，雖然只有三天，可我們撐不過三天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復雜了起來，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令我膽寒的兇狠。我的雙腿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一時竟站不穩，摔倒在地。他走過來伸出手要扶我起來，這是我第一次不敢去拉住那只溫暖的大手。我想著他怕是要先殺了我然后自盡，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種結果我當初早已想到了，沒什么好怕的，就算是死，至少我們死在了一起。這樣想著，心里的害怕少了幾分，我才顫抖著伸出手拉住他站了起來。“

“可我沒想到的是，他帶著我來到了城樓，把軍士們都聚集起來，宣讀了皇上的圣旨。那些軍士們早已沒了激動的力氣，聽了他的話也并沒有什么反應。他們也知道，他們撐不了三天了。正當我餓的站立不穩，神情也有些恍惚的時候，我的眼睛里寒光一閃，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劃開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劇痛已經從喉嚨傳遍了全身，我仰頭倒下，溫熱的鮮血汩汩的流出，我僅有的意識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聲音：‘將士們，圣上既下了旨，我們便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沙丘。這是我最愛的側室，可在國家大義面前，沒有什么不能舍棄的。我殺了她給大家吃了充饑，這城中的老弱婦孺，我們也實在是無力保護了，與其大家一起餓死，沙丘門戶洞開，威脅到圣上和齊國百姓，不如我們殺了他們充作軍糧，撐過這三日，圣上必會體諒，三日后糧草一到，我們便可得救了。’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模糊，身上各處傳來了新的疼痛，我最后看見的，是不知誰的手正捧著我的胳膊。“白惜說到此處，渾身劇烈地發抖，聲音也早已跟著顫抖起來。無憂汗毛倒豎，雖然她之前猜到了幾分，可真聽白惜親口說出來，還是讓人不寒而栗。她走過去輕輕地把白惜抱在了懷里，不禁也跟著白惜顫抖起來。

過了許久，白惜才勉強平靜下來，她輕輕地推開了無憂，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悲傷的微笑，說道“讓姑娘見笑了，其實都過去二十幾年了，可我還是一想起就會害怕地渾身發抖，我還真是沒用呢。”無憂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動了動嘴唇，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這樣的情景之下任何的言語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我的魂魄離開了尸體，看著那些軍士們拼盡最后的力氣在城中肆意殺人，城樓上好像架起了一口大鍋，冒著熱氣，好像正在煮著什么，我的頭顱不知被誰踢到了一邊，地上滿是鮮血。我看了害怕極了，連忙躲了出去。到了晚上，陸續有鬼差來接引城中的鬼魂，可我那時神志不清，只要有人靠近就害怕極了，所以趁著鬼差們忙不過來的功夫，遠遠地跑開了。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白惜說著，苦笑了一下。“其實我只是在剛死的那幾天有些神志不清，后來漸漸地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么，可這明白了還不如瘋著呢，至少做瘋子的時候沒有清醒的時候那么痛苦。所以我便有意地瘋狂起來，時間久了，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了。其實我之前早就發現了你和那個鬼差，但不知為什么，我覺得你是個值得相信的人，所以決定跟你走。想著我已經是這副模樣了，也沒什么好失去的了。”

白惜說完，長舒了一口氣，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她的眼角落下了一顆清淚，微笑著說了句：“真好，終于解脫了。”沒一盞茶的功夫，白惜的眼神便清澈起來，她有些疑惑地打量著無憂，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請問姑娘我這是在那里啊？”無憂笑著答道：“這是我的酒肆，別怕，我會帶你回到你該去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