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沒有都城一說，但皇城外形成了一個居民圈，不知何時開始，此地被成為巖城。沒有盤查，也沒有什么專門的等候，馬車輕易地進入了城內。木野對這城門印象深刻，巖城二字宛如神工。

按理來說巖城是木野長大的地方，應該是諸多熟悉，可能是因為新皇新政，對巖城做了大刀闊斧的改造，才使得故地稍顯陌生。

陸離在一旁對吃飯介紹個不停，一會兒講講建筑，一會兒講講人文，說得是意氣風發，可吃飯并不感興趣。

“這是巖城最好的飯館。”

這一句不僅成功得到了吃飯的注意，還吸引了木野，但陸離的重心卻未放在他們身上，而是繼續看著那飯館神往。

“他家的干煸牛肉真乃一絕，鮮香嫩滑，放在口中恨不得連舌頭一起吃下去。”陸離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吃飯則是雙眼冒光。木野順著他倆的眼光望去，一座老樓靠著內河，歪歪扭扭的“淺味館”三字掛在門牌上，算是招牌。

木野可沒有因為它的賣相不好就嫌棄，在心中暗暗記下方位，等到合適的時候一定會帶吃飯來走上一遭，看看那傳說中的干煸牛肉是否如實。

一路上巖城的居民對馬車沒有太多議論，皇城腳下多的就是達官和國戚。隨著馬車的深入，陸離難得的安靜了下來，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巖城深處有著與皇城連接的地方，亦是高官們的居所，而陸府隨著馬車的停下，出現在木野眼前。

古樸自然，在木野看來和別的宅邸沒什么區別，只是大門緊閉，絲毫不見歡迎陸離的樣子。

這勾起了木野童年時候的回憶，在這樣的大宅子之中，兒子成年之后就不再像幼時那般親昵，更像是敵人，處處不受歡迎。

陸離制止了想要上前敲門的隨從，自己整理整理衣裝，輕叩門環。

應聲而出是一個滿臉褶皺的老管家，

“三少爺，老爺已經等你很久了。”說著向后一招手，數十個下人這才出來招呼眾隨從。

木野拉著吃飯下了車，心想這是老子給兒子擺的第一道坎，摸了摸漆紅的木門，隨著陸離踏進了陸府。

陸府與其他宅子沒什么區別，說是新皇的新政搞的什么制式宅邸，以免什么鋪張浪費，木野倒是覺得這話在哪聽過。穿過庭院，便看到一白鬢老叟站在門口。

陸威候，陸天極。

木野看到他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原來是你，你可比我想的老得快。

年幼的木野雖然對陸家有所了解，但那終究是他人耳語，如今算是他第二次見到陸威侯。

第一次便是這人，在那一夜第一個踏進了牧府的大門！

陸天極打量著自己的病兒子，別人都說自己有幾個好兒子，他卻一個都不滿意。

陸離連忙上前行禮，宣國向來重禮。陸天極擺擺手，讓他起來，簡單的審視了一番自己這個虛弱的愚子，再想想他那些過往，竟是不愿再多看一眼。一邊看向木野等人，一邊隨口問道。

“聽說路上遇襲了？”

“是的。”

“人呢？”

“死了？”

“尸體呢？”

“沒留下。”

陸天極剛剛離開陸離的視線馬上又轉了回來，

“你可真是有用！”

說完又繼續打量著木野和吃飯二人，木野與他目光相對時，明顯感到陸天極身子一頓，木野暗道不好，難道被他瞧出來了？

隨即他便否認了這個想法，在荒地之中的數年，他早已面目全非，借著荒地的濁水，他也打量過自己的相貌，講真，天下應該沒人認得出自己。

再者陸離向周老討了兩枚護符，若非參天境的強者，是無法用感知來探測木野和吃飯的，所以陸威侯也不會吃驚于二人的天賦。

陸威侯只是覺得這兩少年看向自己，不卑不亢，要么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么見慣了高官貴族，要么經歷了太多在這個年齡無法承受的事情，再看了看木野平靜小臉上漆黑的眸子，就像黑色的漩渦。

但陸威侯并沒有在木野身上繼續停留，又看了看吃飯后，似乎是提醒似的問陸離。

“有客人？”

陸離連忙上前介紹二人的來歷，陸天極拍了拍二人肩膀后便轉回屋內，讓陸離去書房找他，說是有事要問。

陸離引得二人來到偏廳，此時偏廳中已有人在。那是幾名十多歲的少年，穿著華貴，舉手投足間還有些許的稚氣，正由下人陪伴，或是看書，或是玩鬧。

陸離沉聲對木野說道，“這里都是陸家子弟，今日除了我回來，我大哥也會趕回來，你先在這里休息會兒，我去去便回。”說完拉過兩個隨從，一個留下看著木野和吃飯，一個去安頓其他兄弟，順便安排下死去隨從的后事，之后便跟著老管家去了父親書房。

偏廳內的幾個弟子一直都裝作沒看到二人，其實時不時飄過來的眼神，加上已經變形的動作，早就已經出賣了幾個少年的內心。

木野早就習慣了打發時間，在荒地，打發時間是必修課。他從懷中摸出了一本舊書，那是陸離擔心他無聊，離開時塞給他的，而吃飯則是訕訕地打著哈欠，沒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誰知道這時候一個頭發盤梳得很精致的女孩走過來，指著吃飯說，“哪有在人前睡覺的，好不懂禮數，快回你的閨房。”

她身后連忙跟過來一個老嬤，觀察了一下木野二人，看到木野這二人實在眼生，上前一步愈加訓斥，

“看到長孫小姐還不行禮？你們是哪房的子弟？”

本來木野看到先前的小女孩如瓷娃娃一般，細聲細語氣地講著禮數十分可愛，如此外貌和家世，定是巖城眾多青年追捧的對象。可跟過來的老媽子說的話就讓人十分難受了，留下來的隨從連忙跟木野解釋，“這是陸家世子，三爺他大哥的大女兒，陸殷殷。”

那老媽子好生聒噪，看到木野沒反應又是一陣數落。

木野只是看著陸殷殷，輕輕地說了句，

“她沒事，謝謝你。”便自顧自地又看起了書來。大戶人家的女兒講究的足不出戶，與她日常相伴的都是族內的孩子，還從未見過像木野這般將自己不放在心上的。那老媽子還想上前說什么，但看清了木野身后的侍衛，連忙住嘴，趕緊將陸殷殷拉到一旁，陸殷殷臉上則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惹得大人憐惜。

陸家世子與三少爺不合，巖城皆知。

原以為事情會到此為止，相反卻讓木野有些意外，那些原本在看書，在練武或是在嬉鬧的男生們，連忙圍上了木野。他們或長或幼，齊齊地盯著木野，直到其中一個領頭的，將自己的右手伸到了木野的面前。

在這里握手可不是代表友好的。

它代表著決斗。

你能想象數個孩子圍繞在一起，彬彬有禮，排著小隊就為和一人決斗的場景嗎？陸府這就有。木野瞧了瞧躲在老嬤身后的陸殷殷，她掩飾得很好，但木野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得意。

少年早熟，這是古風。

隨從連忙拍掉木野準備伸過去的手，他可是見過木野在荒地的表現，低聲道，“木公子，不可！”

這群孩子要么是陸家的直系子弟，要么是旁系或者附族送到家中培養的有天賦的孩子，若是木野失手殺人，木野也許會覺得無所謂，但是對于陸離可能就是無窮的煩惱。

男孩們見他躲在大人后面，說了幾句膽小鬼之類的話，便回去繼續先前之事，看向木野再沒之前好奇的神色，剩下的只有鄙夷。

宣國重禮，連決斗都不敢接受的人，得到的只有鄙視。

木野不會理會，吃飯更不會理會，只有那隨從如坐針氈，他不知道木野怎么會如此吸引仇恨，什么事沒做便得罪了這么多人。

陸殷殷的臉上笑意難掩。

陸離并沒有像他所說那般去去就來，臉上也不似去的時候那樣輕松。隨從本想上前匯報，被他擺擺手，示意先回他的住所。

陸離居一偏院，讓吃飯跟隨從下去后，陸離開始單獨和木野談話，房間風格很是簡樸，有些像牧氏的老宅。

“其實我有些不明白，為何三爺如此看重我，我不過是個不能修煉之人。”木野在陸離開口之前率先發問，他并沒有顯露出什么十分特別的地方，為何陸離卻格外看重自己。

陸離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說，“先有盟約，再而有趣，最后直覺，總的來說，相處幾日下來，覺得你如我舊友。”

木野看著他端正的身子，不知陸三爺的話中幾分真假。

“如果不是親口聽你說出，我絕不信你僅僅只有十四歲，”將杯中熱茶一飲而盡，陸離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其實我現在有麻煩了，思來想去，這陸府之內我最信任的人竟然只有你。”

陸離這話暴露出了大量信息，木野甚至感覺到陸離的手都在顫抖。

“你在害怕什么？”陸離說過他這個院內做過措施，可以隨意說話，所以木野才問的這么直接。

陸離知道木野是誤會自己了，“我這不是害怕，而是煩躁。剛剛和父親談話，我確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木野當然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事情能夠讓陸離這樣，于是他轉了一個話題，

“你和陸威侯究竟談了什么？”

“侍奉祠堂，兩個月。”

陸離看到木野怪怪的表情，主動說出來。

“你猜的沒錯，父親催我趕緊回來，目的就是，軟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