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石雙手快速劃動，像游魚一般向江岸靠了過去。他聽著背后的咆哮聲以及江水翻騰的狂嘯，心臟陣陣抽緊。

“李硯心，不要死，一定不要死！”

原以為兩世為人，對于感情、生死都已看得很淡了，可通過這次險死還生的經歷，李墨石才終于發現今生的親人對他有多么重要。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相處了五年的嚴父慈母，仁厚長兄，每一個都在心里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也是他能融入這個世界的最大動力。

正因為如此，在得知李存敘的死訊后，他在生死關頭仍險些失態，差點就把命給搭進去。

如今父親慘死，母親失蹤，大哥又身陷妖口，險象環生，一個個噩耗如同一重重駭浪洶涌打來，只差沒把李墨石給打懵。

“嘩啦！”

江水拍在巨石上，破碎的浪花將李墨石打醒，他赫然已游到江岸邊了。李墨石咬緊牙關，手腳并用地爬上岸，等他回過頭去找李硯心的時候，一人一妖已沒入江水之中，連個鬼影也沒留下。

“李硯心，大哥！”

李墨石將手搭在嘴邊，聲嘶力竭地叫喊。可水面卻再無一絲波動，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可那怎么會是錯覺！

惴惴不安地守了一刻鐘后，李墨石提心吊膽，下唇被咬得鮮血淋漓而不自知。但無論他怎么看，怎么望，李硯心都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浮上來。

所有希望被一點點耗盡后，李墨石身體劇顫，心若死灰。

失魂落魄地站了不知多久，點點濕咸落到嘴邊，嘗起來分外苦澀。李墨石抬頭一看，天空烏云密布，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將他澆了個滿頭滿臉。

“賊老天，你他娘也來看我笑話？”李墨石雙眼通紅，臉上布滿驚人煞氣，恍如再世厲鬼。

他揮拳想打，可剛抬起手，身體卻像是被抽去力氣一般，噗通地撲到在地上。他嘴角一咧，無聲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兩行淚水便從眼眶洶涌淌出，與地上的泥水混成一片。

等心中的悲苦絕望稍稍消減些后，李墨石掙扎著爬起身，目光死死地盯著李硯心與妖龍沉沒的地方。他將那顆龍牙放進懷里，緊抿著嘴唇轉過身去，踏上了返回云盤縣的歸路。

為了避開那些倀鬼，他沒有再進雙龍鎮，而是順著盤江江岸逆行而上，鉆進一片山高樹密的老林之中。他餓了便找些草根，扎條活魚，渴了便擠些草汁，痛飲溪水，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后，李墨石終于回到了官道上，再往前八十里就是云盤縣縣城了。

此時李墨石渾身污垢，披頭散發，活像個山中鉆出來的野人。好在這條道上少有人跡，因為天寒地凍的緣故，連馱馬帶貨的行腳商人也見不到一個。

往前走了兩三里后，前方拐角傳來一陣馬蹄聲，李墨石兩眼一瞇，默默往旁邊的樹林里靠了靠，打算先看看對方身份再做打算。

“四哥，你說上面是啥意思啊？大冷天兒的不在城里呆著，非要讓咱們像沒頭蒼蠅似的找人。”

說話的是個年歲不輕的漢子，聽口氣對“上面”的人頗有怨意，但礙于身份低微，只能在僻靜的地方抱怨幾句。

不一會兒一道沉穩的聲音接話道：“既然老爺們吩咐了，咱們做下人的照辦就是。沒聽管家說找到人了例銀加倍么？”

那心懷不滿的嗤道：“別說加倍，就算翻十倍，那也要咱拿得到手才行。這三九天兒在荒郊野外找一個女人，嚯，找個女鬼還差不多！”

那沉穩的老哥明顯有些煩了，道：“差不多行了，別他媽跟娘們兒似的絮叨。再往前找一段兒，等回去了到我家燙壺酒暖暖身子。”

“哈哈，那咱們可就說好了啊。”

李墨石隱匿在一顆大樹后面，冷冷瞧著從官道上騎馬趕來的兩人。他們裹著厚厚的棉服，馬上卻掛著長刀、弓箭，一看便是大戶人家蓄養的武士。

聽清他們交談的內容后，李墨石心里一動，等他倆走到跟前后才從樹后面冒了出來。

騎在后面那人身形削瘦，個子較前面那人矮上一些。他尖嘴猴腮，面相有些猥瑣，先前抱怨的也正是此人。

他眼睛倒很尖，一眼瞅中李墨石，勒馬喝道：“什么人，給爺趴地上，手抬起來！”

他嘴里喝斥，右手迅速按上馬鞍右邊的長刀刀柄上，反應倒很是不慢。

前面的騎士應該就是他口中的四哥，這人身材挺拔，相貌樸實，一雙眸子像鷹隼一般尖銳。他止住瘦猴，客氣中帶著一絲戒備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人？我們是云盤縣陸家的護衛，不知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李墨石冷冷瞥了瘦猴一眼，旋即看向四哥，道：“給我騰匹馬出來。”

四哥臉色不變，瘦猴卻是“鏗”地拔出刀，厲聲道：“哪兒來的野人，口氣倒大得很！四哥，這小子鬼鬼祟祟的，來路恐怕不正！”

四哥皺了皺眉，道：“朋友，你想借馬也不是不行，但話總得說明白了。”

李墨石道：“你們不是在找人么？托你們老爺辦這事兒的是我朋友，現在我要趕回縣里去，這點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瘦猴撇了撇嘴，一副“我信你就有鬼”的表情。四哥卻沒有說話，看了李墨石一會兒后道：“猴子，把馬讓給這位朋友。”

瘦猴難以置信地看向四哥，道：“四哥，你迷糊了吧？”

四哥掃了他一眼，語氣冷凝道：“拿上你的東西下馬，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瘦猴一窒，臉色陰晴變幻，但最后還是不敢忤逆四哥，取下自己的刀弓下了馬。李墨石一個翻身躍上馬，馬鞭一抽向縣城方向奔馳而去。同時一道聲音飄過來道：“馬我留在陸府，回去了自己收拾。”

瘦猴氣得一跺腳，道：“四哥，他要是這么跑了，我半年的例銀都得賠這匹馬！”

四哥舒了一口氣，鬢角隱見汗漬。他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道：“馬要是沒了我替你賠，命要是丟了，你找誰要去？”

瘦猴一怔：“四哥，你這話啥意思？”

四哥扯緊韁繩，道：“我殺過人，見過血，這你是知道的。如果我鼻子沒出毛病，這個人身上可沾了不少人命！”

瘦猴呆了一會兒，半晌才道：“那，那他真是老爺的朋友？”

四哥道：“是敵是友我不清楚，也不關咱們的事。等回去了我去打聽打聽，要是他犯下什么案子，丟馬的事你就爛在肚子里，死也別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