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子醒來后才曉得時光已過了早飯時間。他想坐起來,剛一動身,就感到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痛疼。他的頭昏昏沉沉,隱隱地痛。他知道,這是昨天喝的太多的因故。昨天他喝的一塌糊涂,他是怎樣回到家里的,他一點也不清楚。
李瑩住進了醫院,她到底怎么樣了。姑娘啊,我與明子訂婚還不是為了你好。我知道你腦子鉆進了死胡同,一時轉不過彎來,怨我、恨我,我能理解。原諒我吧姑娘,為了你的幸福,能做的,我已都做了。隨著時間之水的沖刷,用不了多久,你會理解我一片苦心的。
是啊,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你是天使,就連我對你有這種非分之想都是大不敬,我對你只有感恩,用感恩的心,回報你對我的厚愛。
想了這些之后,他拖著渾身的疲憊慢慢起了床。
陽光從窗子上射進來,抹在西邊潔白的墻壁上,明亮得有些刺眼。他把目光緩緩地落在寫字臺上。臺燈下是李瑩送給他的一套《經濟管理學》,和《食用菌研究與展望》兩本書書。剎時,他心中一陣絞痛。他伸過手來,把這些書緊緊地摟在懷中,淚水肆意橫流。臺燈旁是一摞食用菌雜志和書籍——《食用菌》、《中國食用菌》和《食用菌市場》等。這些書籍雜志里,有他發表的多篇論文和一些食用菌栽培技術的文章。在這些文章里,結晶了李瑩的不少心血;找資料、查數據、供技術……,沒有她的熱心支持,能有如此成就?
桌子上的書書紙紙、筆筆墨墨,都訴說著這個心強志盛,多愁善感的姑娘的往事。
是的,往事不堪回首。這些年,他不是一直在痛苦的思戀中蹣跚而來嗎?盡管這種想思是痛苦的,但,有了這個無人知道的秘密,心里再苦也甘甜。高中畢業那陣,他的成績超出三大錄取分數線幾十分,望著清香四溢的通知書,他不得不流著淚水,不情愿地把那份希望之光的“通行證”,塞到了床席地下。在清清的小溪旁,在茂密的樹林里,在無數個有月和無月的晚上,他彷徨、他思索;他覺得生活的浪頭把他高高拋起,又肆擄無情地甩在礁石上,他的心像浪花一樣,被甩摔得粉碎。那時他想到了死。那些天,這個危險的信號一直追隨著他,撕纏著他。就在他徹底絕望的時候,李瑩適時地走進他家。她像看透他心思似的說:“軍子哥,不要失去信心,人生何處不閃光。上大學并非人生唯一出路;齊白石沒有上過大學一代宗師,毛澤東沒有上過大學,一代偉人。我不是也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嗎;我哭過,鬧過,甚至想到過輕生,但是,死能解決問題嗎?那是逃避,是懦夫的表現。人生的價值并不在于文憑的高低,分工的貴賤,而是在于他對社會所創造的價值!農村是廣闊天地,是我們這些有識有志之士,大顯身手的地方,只要我們努力去拼搏,我相信,我們家鄉的水,一定會更清;我們家鄉的天,一定會更藍!來吧,來我的公司(哦,忘了告訴你了,我哥已把公司給了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一席話,像春雨,似甘露,是微微曙光,是春雷滾滾,使他那顆枯竭、垂死的心起死回生。第二天他進了她的公司。
誠然,這些年,他始終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工作。開始時,在食用菌方面,他只是個門外漢,和眾人一樣,只知道棉籽殼能做蘑菇,至于怎么出,什么理念他一點都不清楚。李瑩雖然也是剛從學校走出來的學生,但,她在菌業方面也算是門里出身。她父親搞食用菌多年,耳濡目染,一些程序道道也懂得一些。哥哥的親手傳授,省科學院的多次深造,再加上她天生的聰慧,很快她就成了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李瑩和省科院專業人士(公司聘請的專家),的指導下,軍子的食用菌技能有了突破性進展。現在,不管是尖端技術的孢子分離法和菌種復壯培養,還是食用菌栽培、加工和儲藏,他都能熟煉、準確地掌握。……
軍子攏回思緒,走出小屋。
陽光燦爛,藍天更高,微風輕撫,白云朵朵。又一個艷陽高照,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院子里靜消消的,不遠處的街上傳來做買賣的吆喝聲。遠處鎮中學的電子鐘聲忽然響起,聽起來異常清晰。
堂屋門虛掩著。母親大概下地去了。這個季節,正是棉花、花生的點播季節。
他刷了牙,簌了口,進了堂屋。父親見他進來了,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他走過去,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身子,讓他半躺半靠在東墻上,說:“爸,把您的便盆遞給我。”父親雖然下肢癱瘓,但上肢卻很健全。他把便盆遞給兒子,臉上現出愧疚的表情。
軍子說:“爸,您一定要堅持鍛煉(以上肢輔助下肢屈伸),醫生說只要脈絡不死,就有站起來的希望。到時候手術費您不用操心,這幾年,我也攢了不少,真不夠我再到公司借幾個。”父親說:“我的病就這樣了,就是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站起來,別操那份心了,都快入土的人了。你的婚事要緊呀孩子,唉,都是我這腿……父親錘了幾下毫無只覺的腿,難受地低下了頭。
“爸,您又來了不是?我拿定主意了,今年年底就給您做手術去,我不相信您的腿治不好”他頓了頓又說:“爸我和明子都商量好了,我們行結婚,不擺場,不設席,轉一圈就算結婚了。爸,這樣會省不少錢的。”
父親低下頭,難受地說:“孩子,只是太委屈你了。”
“爸,”軍子勸父親說“不要難過,只要我和弟弟好好地,還怕啥。錢,還不是人掙的。一切會好起來的。”他提著便盆向門外走去。他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情緒稍微穩定了,便把父親的便盆沖洗干凈,進屋遞給父親,說:“爸,李瑩說這個月我的工資又要長了”他想改變一下談話的氣氛。
“李瑩是個好孩子。好好給人家干活,報答人家的恩德啊!”父親的表情似乎輕松了許多。
李瑩的名字被他說出來,也沒覺得怎么,可一經父親之口,而且一句“好姑娘”軍子的心就像黃蜂蟄了一下,那份莫名的傷感又泛了上來。
“你媽和明子下地去了,說是去東地點播花生。咦,你怎么沒上班?”父親醒悟似的提醒道。
“奧,這就去,昨天喝的真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