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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歡喜娃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214字
  • 2019-04-03 11:32:32

所謂的貧下中農必定是農民,農民除了種、養、收,都讀沒上幾天書,知青不知道要接受貧下中農的什么教育。

農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好多都是文盲和半文盲,而且迷信思想還很嚴重。

文學藝術匱乏,農民編了好多鬼故事來彌補。

每個老農民都有幾個“親身經歷”的鬼故事。

有的講他夜間走遇到“鬼打墻”的事,有的講他們已故老一輩托夢應驗的事。晚上做夢,夢到的事白天出工就要相互講,一起探討那些夢預示的是什么。

農村傳統的習俗都包含了復雜的迷信成分在里面,最典型的是蓋房和喪葬。沒有哪個知青,把這些事的內容和流程搞明白了的。

農村里,經常半夜里狗叫得厲害,感覺那些狗在攆什么東西。

侯愛澤問生產隊的社員這是怎么回事,社員說,到了夜里,鬼就出來了,那些狗是在攆鬼!

剛開始侯愛澤還半信半疑,后來通過觀察分析,那些狗也跟貓一樣,喜歡晚上出來活動。天黑人靜,沒了人的干擾和管束,那些狗出來撒歡“打鬧”而已。

侯愛澤就想,我們應該教育他們,他們為什么還要教育我們呢?

再說,***不是說過,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嗎?

農業學大寨,不知道具體學些什么。

大寨的梯田的確好看,就輪鐵錘打炮眼,放炮碎大石,造大寨那樣的梯田。

難道種莊稼養豬、雞、鴨、牛非常復雜嗎?

侯愛澤沒有覺得。

他觀察到,農村的牛、雞、鴨自個就知道尋吃的,晚上自己知道回窩,自己慢慢就長大了。

就是什么時候種什么莊稼比較復雜,說的是陰歷什么時候種什么莊稼蔬菜。

侯愛澤和許多知青一樣,好像永遠也搞不懂這陽歷和陰歷怎么換算。

農村人麻煩,過生日,問日子都說陰歷。量什么東西的長度都說寸、尺、丈,不說多少米,多少厘米。

看來從這些方面來說,確實應該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

都把勞動說成一件好事,一件高尚的事,一件幸福偉大的事,可為什么要把犯人抓去勞動改造呢?

“要說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同志要歡迎他們去。”

那是說的城里,我們這出門撒尿,尿遠點都尿到農民地里去了,家住的房子都在農村的地界,這還算城里嗎?

都想吃肉,想吃好的,這是人的本性。

作為一個男人,侯愛澤想,即使干活累點也無所謂為,但叫人:農忙吃干,農閑吃稀,瓜菜半年糧!

這叫人受不了。日子照這樣過下去那還有什么意思呢?

經常有農民當著知青的面說:沒有農民你們工人喝西北風?***家里都是農民!

而知青就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

說知青把麥子當成韭菜,以為南瓜是長樹上的,這都是農民式的幽默編造出來取笑知青的。

一次次拿知青把麥子當韭菜來取笑知青,仿佛全世界的知青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貨。

農村的廁所過于簡陋,簡陋得不分男女,確切點也只能叫茅房或茅坑。

茅坑部分在院子外面,拉屎撒尿在里面,舀糞在外面。

冬天冷風從下面吹上來,像小刀一樣割屁股蛋,不敢蹲久了。

夏天臭氣蒸騰,蹲茅坑也夠熏人的不說,遇到大雨天,茅坑里灌水,糞坑里水位上升,還要謹防掉下去的大便把糞水濺到光屁股上。

天地廣闊自由飛翔,茅房就是蚊子蒼蠅的食堂。蚊子不講客氣不挑剔,不論小姑娘還是老頭的光腚都照?!蠋仨毷且粓鏊賾鹚贈Q的戰斗。

掛塊破麻布就當茅坑門,進去前要假裝咳嗽兩聲,其實是試探里面有沒有人。

里面如果有人,里面的也假咳兩聲,意思是里面有人,外面的人還要等一會。

茅坑兩塊污濁的木頭板子做搭腳扳,茅坑下面一目了然,這臭氣熏人蒼蠅喜歡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難看的景致。

侯愛澤困惑,世界上好看的花兒、草兒,好吃的蔬菜、莊稼,為什么用些骯臟的東西去澆灌,反而能夠促進其生長呢?

……

生活單調無聊,知青們就愛相互串門,傳看手抄本小說。

十里八鄉,哪里逢場趕集,放電影,知青們都愛去湊熱鬧。

陶建國和顧大海幾個三機廠和二機廠的同學去紅旗鄉趕集,看電影,要路過侯愛澤和其他高中同學所在的生產隊,經常叫著侯愛澤、大野等同學前往。

侯愛澤、大野等銅分廠的高中同學,去勝利鄉趕集,看電影,也要經過二機廠和三機廠同學的生產隊,也愛約上他們一同前去。

侯愛澤生產隊有個叫歡喜娃的半大小子,經常跟隨知青一塊湊熱鬧前往鎮上趕集。

這歡喜娃帶自己的玉米饃饃、嫩玉米給知青們吃,誰走累了還可以換著坐他的雞公車。

歡喜娃雖然歲數不大,可也像老農一樣抽葉子煙。煙桿叼著,拔幾口煙,吧唧吧唧往地下吐痰,牙齒也熏得焦黃。經常卷了葉子煙硬叫侯愛澤抽,見侯愛澤被葉子煙嗆得咳嗽他就笑得不行。

歡喜娃長這么大沒出過遠門,最遠就是到區上的大河壩里去看槍斃犯人。歡喜娃在大隊小學讀了幾年書,這輩子接觸過最了不起的人就是知青了。

不起的人必然使人感興趣,歡喜娃就愛跟知青來往,時不時地給知青送點自家自留地種的蔬菜,過年殺豬他還請知青到家里吃殺豬菜。

有社員出謎語叫侯愛澤猜:一頭帶毛,一頭溜光,一聳一聳冒白漿。

聽這不像好話,侯愛澤顯出尷尬樣,一塊干活的社員笑他。

歡喜娃把嘴巴湊侯愛澤耳朵邊說:那是刷牙!

歡喜娃書讀的少可愛動腦筋,拿著一角錢指著上面的中國人民銀行幾個字給侯愛澤說:你看看!錢上面都寫了中國人民很(銀)行!你說中國人民行不行!

人熟了,說話就比較放肆。

歡喜娃說侯愛澤多讀那些年書也白讀,現在還不是跟他一樣修理地球。說到這些歡喜娃就得意,還講:川大、農大還不如老子力氣大!

歡喜娃還說,他要當皇帝就把那些只耍朋友不結婚的全給殺了!

這話侯愛澤還聽其他社員說過,搞不清楚為什么對別人耍朋友不結婚,這與自己不相干的事那么在意。

一次歡喜娃覺得“歷史”這個詞很厲害,很深奧,指著天上的星星跟侯愛澤說:“這么多星星肯定都有他們的歷史吧?”

侯愛澤無從回答。

有一次趕集路上歡喜娃說,我們國家這么發達,怎么不一人發個摩托車,屁屁屁屁……一下子就到街上去了,屁屁屁屁……一下子就回來了?

一行的知青都認為歡喜娃說話不著邊際,是大白天做夢,就是過一百年,這么奢侈的事情也不會實現的。

侯愛澤嫌煤油燈不亮,也有圖好玩的意思,把他爸以前拿到家里的老嘎斯燈要了。

到機電車間那每天用完的嘎斯桶里去找沒化完的電石,要了幾塊別人在車間里偷的大塊的電石,鐵錘狠勁砸碎放廣口瓶里封好,避免電石受潮化成灰。

回鄉下,入夜叫來歡喜娃,到田里挖坑,放進電石,坑里撒尿,用泥把坑糊上,篾扦捅一小孔點燃,遠遠看去田里在冒火。

生產隊社員看著稀奇,都來圍觀,感覺這知青干活不行,鬼名堂倒挺多。

化學課老師講過,這電石叫碳化鈣,與水發生反應產生乙炔氣體,乙炔氣體易燃,可用于氧焊。

電石和乙炔味刺鼻難聞,農民就說那味臭。

侯愛澤發現,農民把不好聞的味都籠統都叫臭味。

生產隊開會,弄上電石燈,這燈可比煤油燈亮多了,老遠看著以為是點上了電燈。

社員和小孩子看著很稀奇,隊長和會計看了很高興,叫老侯以后隊上開會,都把這“飛雞兒亮”的燈點上。

侯愛澤帶歡喜娃到廠里玩了一次,帶他到冶煉廠看了冶煉爐,到選礦廠看了選礦廠巨大的選礦機器。

選礦廠球磨機震耳欲聾的響動,把歡喜娃嚇得朝后躲。

侯愛澤看著球磨機一堆堆廢棄的大鐵球,想起了上學時候把球磨機的大鐵球,當作鉛球用得的事。

歡喜娃從來沒看過這些,開了眼界,高興得很,暗暗下了決心,這輩子一定跳出農門當個工人。

侯愛澤招工起來,把瓦斯燈送給了歡喜娃。

幾十年后,侯愛澤一行人舊地重訪,見到了歡喜娃。

歲月把歡喜娃蹂躪得發疏齒落,一臉溝壑縱橫,也沒有娃的樣兒了,可那臉上的笑容,依然還在,沒有一點消減。

他當工人的夢想一輩子也沒實現,卻把他兒子送進了大學,進了工廠。

歡喜娃為自己有一個大學生兒子感到非常自豪。

可生產隊的其他社員卻多了幾分嘲笑,說他當年老婆生了兩個女兒,他硬要他老婆還生,。

好在歡喜娃如愿地有了幺兒,有幾個村民沒他幸運,到后來也沒要著兒子。

以前男人叫“勞動力”,有勞動力是很牛掰的事;女人生孩子叫“生產”,原來不太重視“生產力”。

而今有勞動力等于零,關鍵得有生產力。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而今不論是農村還是城市,男多女少,女孩子缺俏是不爭的事實……

那年侯愛澤招工臨走送的那個全銅的嘎斯燈,歡喜娃還完好無損地保留著。嘎斯燈擦得錚亮,上了油,一點都沒生銹,他還拿出來給侯愛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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