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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侯愛青的信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036字
  • 2019-03-09 11:54:47

去年春季征兵,尤大參軍入伍了。

尤大到部隊不久,穿了有領章帽徽的軍裝,借老兵的沖鋒槍照了像,把相片夾在信瓤里,信給侯愛青寄到學校。

信被學校的學生拆開,把尤大的照片和尤大寫給侯愛青的信到處傳看。

有同學告訴侯愛青她才知道,費了好大勁才把信和尤大給他寄的照片追回來。這是侯愛青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到別人寫給她的信。

信里面大多是些革命口號,沒有男女間的卿卿我我。

尤大給她的來信被人拆看,侯愛青并不生氣,還有些得意,有面子。

看著已經長成大人的尤大手握沖鋒槍,挺胸昂首,英姿威武,為他自豪的感覺油然而生,立馬給尤大寫了回信。

先寫“尤大哥”三個字,又覺得這樣叫他不妥,擦掉,提行重寫——

信的背面寫了幾行字:為防像上次來信被學校的幾個砍腦殼的鬼娃娃小別肚子(癟犢子)給拆開四處傳看,以后來信直接寄到你家里,寫上轉我收即可。

侯愛青寫信有些字不會寫,把虎視眈眈的眈寫虎視丹丹,以逸待勞的逸,寫成易,拿給侯愛彪看,侯愛彪給改過來。

侯愛彪叫侯愛青寫信要先打好草稿,修改好了再正式抄下來,以免涂得滿是黑疤瘌。

侯愛青不喜別人指教,糾正她的不是,說他四哥侯愛彪這名字取得不好,現在如何如何,還叫這名字有點不合形勢了。

聽了侯愛青的話,侯愛彪來氣了叫,要侯愛青以后自己寫,有什么寫不起的字自己查字典,少來問他,討厭!

很快侯愛青就收到尤大的回信。

來信里摘了侯愛青的話“有你們最親的親人……”,尤大就問侯愛青:“咱倆親不親?咱倆有多親?”

在“那方面”尤大是徹底開竅了,侯愛青還沒全開竅,這些事似懂非懂。但這“親”字侯愛青感覺有點“怪”,有點耍流氓的意思。侯愛青聽人說風涼話:部隊上蚊子都是公的,當兵三年,老母豬當貂蟬如何如何。

這回尤大來的信不給別人看,自己背著看,看完把信藏起來,想起又拿出看看,好像那字里行間還有自己沒發現的秘密。

沒事就想著給尤大回信如何遣詞造句,侯愛青叫她爸給她買了《新華詞典》,寫不起的字自己查,免得求人。

尤大來信要侯愛青的照片。

侯愛青翻出自己的照片,大多是小時候的,沒有一張滿意的。邀合范麗華、小淑紅幾個同學,到老街的照相館,照了集體照,又各自照了單人照。

侯愛青偷偷給尤大寫信,寄去自己的照片,這一切好像是在搞見不得人的地下活動一樣,可心里覺得甜滋滋的。

這天,見侯愛青莫名高興,侯愛澤想必是又接到尤大的來信,有意氣侯愛青。叫侯愛青猜謎語:當兵三年,不會稍息立正,打一個地名。侯愛青猜不出來,侯愛澤說是哈爾濱。

侯愛澤說:“你個傻丫頭,你給他寄照片,就證明你倆搞對象了!你才上初中,你著急嫁人也太早了點吧?”

侯愛青不樂意聽,抄起掃把就要打侯愛澤,侯愛澤躲開一段距離。侯愛青把掃帚給侯愛澤扔過去,侯愛澤出屋跑了。

現在時興的是,只要年輕男女交換彼此的照片,就認定兩人是在搞對象。

侯愛彪和侯愛東知道侯愛青到老街照相館照像的事,叫侯愛青不要寄照片給尤大,免得外人說三道四。

侯愛青捂耳朵叫:“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侯愛澤突然覺得弟弟妹妹談話的內容索然無味,對姥姥那些久遠的故事也不感興趣了。

以前聽一個同學說他哥哥都十八歲了如何如何,當時侯愛澤感覺十八太大了,好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年齡,如今自己離十八歲也不遠了。

吃飯個子不長了,喉結也長出來了,胡須來了賴著不走了。

老師居然說高中生是成年了,背書包上學的時候,有家屬在背后有意讓他們聽見:這么大一桶還上學,老學生,胡子學生,舊社會都當爸了!

侯愛澤頓悟——自己是成年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連侯愛青也醒事了,知道尤大對她有那個意思了。

小時候盼望自己快點長大,而今長大卻莫名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以前感覺有意思的事,驀然就不感興趣了。

以前感覺沒意思的事,驀然感覺非常有意思了。

高中班的女同學是那么迷人,侯愛澤這以前對一塊長大的女同學沒有這樣的感受,如今覺得原來看著不咋樣的女同學也有許多媚人之處了。

這天下午放學后,杜妮婭、魏妮娜和古蓮花正從學校的山坡路下來。

侯愛澤和她們三個打了個照面,笑了笑,她們三個沒理侯愛澤。

遠遠地目送她們的往玉水河大橋方向去的身影,侯愛澤覺得魏妮娜長得的確像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里的米拉,那頭上也扎了一個那樣的蝴蝶結,太可人可愛了。

杜妮婭越看越像《賣花姑娘》里的花妮,而且比電影里的花妮還要洋氣,那冷俊高雅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樣,好像另外一個世界里的人。

侯愛澤突然想起當初杜妮婭買豬肉被擠得哭兮兮的狼狽樣,以及把安全套當氣球玩的事,與現在端莊高雅的樣子大相徑庭,又覺可憐好笑。

侯愛澤發現二機廠和三機廠的很多同學字都寫得不賴,顧大海和陶建國的字寫得尤其好。

開班會,黑板上彩色粉筆的美術字都是他倆寫。

倆人明爭暗斗,為此還背后彼此詆毀,貶低別人,抬高自己。

三機廠來的教語文的尹老師,毛筆字寫得那個叫好,在學校里數一數二,沒幾個人能及,尹老師人長得黑,給取外號“尹大黑子”。

的確,人的長相和寫的字好賴沒關系。

侯愛澤寫字,筆不聽他使喚,寫出來的字一個個歪瓜裂棗,饑寒交迫,東倒西歪。

尹老師說侯愛澤寫字就像鬼畫桃符,叫他沒事多練練字。

尹老師講,寫一手好字可以增強自己的自信,別人也會對你高看一眼。他還講,他小時候字寫得不好,他不信邪,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硬是用蠅頭小楷把《紅樓夢》從頭到尾抄了一遍。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之后,尹老師就寫得一手好字。

侯愛澤翻過《紅樓夢》,幾大本,比全部教課書合起來都厚。

侯愛澤感覺尹老師了不起,即使用鋼筆抄一道自己都做不到,別說用毛筆抄了。

侯愛澤竊視了杜妮婭和魏妮娜作業本上寫的字,和她倆漂亮的長相差甚遠,但比自己寫的好許多。

侯愛澤突然覺得,一個大男人寫字居然不如女人寫得好,這是諷刺,這是恥辱,于是下定決心要把字練好。

一段時間后,侯愛澤發覺,靜下心來一個人練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每次下定決心,架了很大個勢,沒寫到半張紙的字,就管不住自己的腿,止不住朝同學家去,約幾個打“半場”。

下了雨,球場有積水沒法打球,就找人閑聊亂侃。

尹老師經常跟他們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

侯愛澤和幾個同學想的是:來日方長,好事不在忙上。

而今是高中生了,侯愛澤感覺有點牛掰。

如果離上課時間尚早,三五幾個同學背著書包到老街上去逛一轉,遇到原來鄉中學喜歡打籃球的那幾個費頭子(調皮鬼),欣欣然打個招呼。

那幾個費頭子出于嫉妒,每次都要調侃侯愛澤幾個:城墻上屙尿——高中。

侯愛澤以前喜歡姥姥給他做的布鞋,自從上了高中,侯愛澤發現那些二機廠和三機廠的同學沒有穿這種“千層底”布鞋的。

學校搞活動,星期天在街上碰見二機廠和三機廠的同學,看見他們還有穿皮鞋的!

穿“回力”球鞋的很多,穿白網鞋、藍網鞋的也多,千層底的布鞋就顯得很土。

顧大海跟侯愛澤說,東北人愛戴帽子,不論是天冷還是天熱都戴帽子,一戴帽子人就顯得土氣。

他還說,他們上海江浙那邊的人和東北人不一樣,腦袋和頭發如果沒有問題,不是禿子癩子的人都不戴帽子。

一戴帽子把什么發型都給蓋住了。

上高中之前,在二機廠干臨時工,管工地的上海人就說大野人漂漂亮亮,可戴帽子顯得老土,可惜了一表人才。

說得幾個人笑,抓了大野的帽子當球拋,大野跟著攆自己的帽子,大家就說是“逗瓜”,就是逗弄瓜娃子的意思。

那時還沒感覺戴帽子土氣,現在同學這樣一說,可真感覺戴帽子土了。

陶建國跟侯愛澤熟了以后,跟他說這老土的千層底布鞋,是老古董了,地道不脫殼的農民才穿這鞋,年輕人現在誰還穿這布鞋!

想必那些三機廠和二機廠的漂亮女同學也是這樣的看法。

侯愛澤的思想立馬就產生了變化——不想再穿這掉價的千層底布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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