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樓耿說得很慢,門對面的薛老頭聽得很認真。
少年的這個決定并不僅僅是一時沖動,也不是感念授予功法的恩情,而是因為他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孤獨,而這一份孤獨只有薛老頭與他分擔,給予了他真正的長輩式關懷。
甚至可以說,這一個多月里,斯樓耿和薛老頭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的存在。
此情此況下,產生的感情最是真摯。
雖然今天才是初次相見,但對斯樓耿來說,薛老頭的聲音就是他在周獄里的唯一依靠。
斯樓耿的眼神里,寫滿了信任與真誠,薛老頭看得清楚,卻沒有馬上回話,也沒有如往常一樣嘲弄一番,當然更不會出言拒絕或呵斥。
他只是臉色有些脹紅,雙手的拇指與食指不經意間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然后好一會兒才松開,整理了一下情緒,才緩緩說道。
“你有這份心思,老頭子就很欣慰了,總算沒白關照你一場。”
斯樓耿還想說些什么,薛老頭卻岔開了話題。
“本想讓你再多練幾天,更熟悉‘咫尺’之后再去闖先生的通道。但從近些日子的音波反饋來看,周獄每一層的守衛似乎都撤得干干凈凈,除了每兩日送食一次的普通衙役之外,周獄外面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有修為的人了!”
斯樓耿眼中閃過驚訝之色,想著一路走來確實沒有見到一個守衛,本想著周獄的防守很是稀疏,卻沒想到原來是出現了變故。
薛老頭和斯樓耿自然不知道此時周獄已經因為火龍異動而封鎖。但薛老頭心里清楚,對境界較低的斯樓耿來說,現在就是最好的逃脫時機。
“你沿著右側直走,一直走到盡頭,就會看到那條通道。到了里面,陣法絮亂,我的聲音也潛不進去,不能再為你指路了。”
“記住,一旦踏入就不能回頭,也不能停留,在不斷變動的陣法空隙里,以‘咫尺’的速度,你定然可以安全地越過去。”
斯樓耿站起身來,后退兩步,重重地朝大門拜了一禮,而后臉上堆出真誠的微笑,眼神溫和而明亮,說道:“我這就去了,爺爺,你要等我回來哦!”
“嗯,去吧。”
就像是要外出一下的孫子,向爺爺暫時告別的對話。
斯樓耿應了一聲,站了起來,然后轉身便往牢門右側走去,步伐穩健而堅定。
牢房里,薛老頭的臉上帶著帶著淡淡的笑意,就這么站著一動也不動,聽著越來越遠的腳步聲,臉上的皺紋也緩緩地舒展開來。
忽然,他抬起手,用已經臟舊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袖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輕輕笑罵一句:“死小孩,走就走吧,還要來一段這么煽情的玩意兒。”
……
周獄之大,曠古爍今!如果拿北都來做類比,周獄一層的面積,幾乎就與北都整個內城區差不多大小。
事實上,內城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北都。當年大周武帝傾全國之力而建的北都,本就是依托周獄之上建立起來的。
如果有人能在地底里看到周獄的全貌,他就會發現周獄看起來就是一個規整的立方體,而在立方體中心的位置,有另一個小立方體被包裹在內,外溢的紅色光芒比其他地方要耀眼得多。
而在第三層的邊緣位置,有一道筆直的、如傷痕一般的四人寬缺口,一直貫通到地表,通道里不時有五彩的光芒閃過,顯示出強烈的陣法波動。
這個傷痕已經存在五百余年,而且很可能還會存在無數年。
現在,斯樓耿就站在傷痕的這一邊。
周獄外壁也是用天隕玄石制成,七階以下的攻擊甚至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一絲痕跡。望著通道邊緣處整齊光滑的切口,斯樓耿不由得再一次感嘆當年那位大陸強者的可怖。
假以時日,我也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么?
斯樓耿搖了搖頭,把一些暫時還不切實際的想法拋諸腦后,靜了靜心,然后把視線放在了通道之內。
與發著紅光的天隕玄石墻壁不一樣,通道里光線不是很充足,十步之外便只能看到一片幽黑,像一個巨獸張開了大口,等待吞噬這個冒險的少年。
既然已經來到這里,斯樓耿自然不會退卻。
斯樓耿默運體內的兩股力量,輕輕飄掠過去,便進了通道之內。
……
很暗,很窄,很危險。
這是斯樓耿踏入通道的第一感覺。
通道本身并不狹小,只是有限的空間里擠滿了各種閃耀著微弱光芒的陣法,斯樓耿只是站著不動,便感覺到有十數股陣法力量在拉扯著自己的身體。
這些陣法蟄伏在這里,只要有人闖入它們的范圍,只要有一個陣法被觸碰到,那么所有的陣法便會被徹底激發,把闖入者絞殺殆盡。
不過,就和薛老頭說的一樣,斯樓耿實力太弱,弱到很多陣法飄動到他跟前也不會有所感應而激活,所以在斯樓耿眼里,陣法的空隙比預料中要大上不少。
最開始的一段路很是平靜,斯樓耿走了小半天也無需施展“咫尺”,以正常的步速就可以避開那五光十色的陣法。
但他還是繃緊著神經,不緩不急地往前挪去,隨時準備著使用“咫尺”。
這里沒有所謂的絕對安全路線,他必須要隨著無數陣法的變動,找出一個空隙,便往前踏出一步。
忽然間,似乎是走到了某一個關節處,陣法的密度開始大增,少年只覺得眼前的陣法空隙開始急劇縮小。
不一會兒,汗水便濕透了斯樓耿的衣背。
在極短的時間里,他便使用了三十多次咫尺,體內的預算之力和接應之力已然消耗過半。
畢竟他不是魔主,三階的容量本來禁不住這般大量消耗,再加上需要時刻觀察著那些陣法的變動,如此一心二用,已是十分吃力。
斯樓耿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有些呼吸困難,精神恍惚,連手腳的動作都變緩了不少。
“難道最終還是逃不出去這周獄么?”
好在,就在斯樓耿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看到通道內開始漸漸變得光亮起來,更有粼粼水光印在平滑的墻上!
這時候外面應該是白天,如此看來,應該是快要到另一邊的湖底出口了?
斯樓耿心下振奮,甚至動作也變得敏捷了一絲。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斯樓耿驚恐地發現,出口方向忽然如潮水一般涌來一股綠光,淹沒了通往出口的那條若隱若現的安全路線,甚至連其他的一些陣法也被這股綠潮吞噬了進去。
轉頭,回撤!
斯樓耿退得十分堅決,體內的兩股力量瘋狂運轉之下,腳下強橫的反震之力帶著少年疾速后掠,竟然拖出了數道衫影!
然而那道綠潮仿佛有生命一般,見少年倏地退后一截,竟也加快了數倍速度,轉眼間便把一臉驚色的斯樓耿吞沒了進去!
緊接著,一陣強烈的綠光在整個通道內閃過,轟地一聲,仿若雷霆。
等到通道的喧嘩漸漸消停之后,各種陣法帶著微微的光芒重新涌入其中,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只是這里面,已然不見了那名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