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誘捕計劃 亡命之徒人間蒸發

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

老子

《道德經》

2012年春天的一個早晨，我站在當年發現將軍座駕的地方，想著“屠夫”當時在琢磨的事情：他們能去哪里呢？

我的身后是愛琴海，身前則是齊胸高的荊棘叢。荊棘后是陡峭的懸崖，再遠處就是覆蓋著白雪的艾達山（Mount Ida）。它是希臘境內海拔最高的山，它崎嶇的雪線像一排巨大的鐵絲網，把整個克里特島隔成兩半。唯一可能的逃生線路必定在南部海岸。但是，通往南邊的路要翻越2400多米高的山峰。一個人翻山越嶺已經困難重重，何況還要押解一個不聽話的“獵物”，此外，還必須隨時準備應對身后的大規模追捕！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哎！”荊棘叢里有人像叫出租車一樣揮手喊道，“到我這里來。”

克里斯·懷特（Chris White）高舉著手臂，示意著自己的位置，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剛剛找到的東西。我把背包舉過肩膀，向他走過去，衣服則被荊棘不斷地撕扯。當今世上，應該沒有第二個人比克里斯更清楚，當時在克萊佩將軍身上發生的事情了。這很奇怪，因為克里斯沒有理由知道這些，他既不是學者，也不是軍事史專家；既不會希臘語，也不會德語。作為和平主義者，他對戰爭故事毫無興趣。白天，克里斯是一位社會工作者，在安靜的英國小城牛津市照顧老人和智障人士。但在晚上和周末，他會待在鄉村小屋后面的一個木頭窩棚里，埋頭于一堆地形測量圖、絕版書籍之中。如何讓一名德國將軍在擠滿德國軍隊的小島憑空消失？憑借英國業余愛好者的執著，克里斯花了10年時間，為這個問題拼湊出了一個答案，也就是1944年4月27日上午，“屠夫”急切想知道的答案。

 

這個綁架行動非常完美，不摻雜任何暴力元素，這使它看起來更像魔術，克里斯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對它如此癡迷。沒有動用子彈，沒有造成流血，沒有平民牽連其中，這個行動的巧妙和優雅讓希特勒十分困惑。殺死將軍，只會使戰爭多一個犧牲品；不殺他，則將顛覆整個游戲規則。這將使那些正在蹂躪整個歐洲的納粹士兵的內心充滿恐懼：如果在克里特島受到最嚴密保護的情況下，一名將軍都會被這些幽靈般的綁匪綁架，那么還有誰能確保自己的安全呢？

顯然，綁匪劫走將軍僅僅是個開始。“屠夫”傾其所有進行搜捕，以期早日平息綁架事件造成的人心震蕩。他讓部隊地毯式搜索每一片樹林，用軍犬辨別每種可能的氣味；偵察飛機則無死角地巡視山地，拍攝地面每條羊腸小道，協助地面部隊的抓捕行動。蓋世太保提供了高額懸賞，并大規模發動當地的內奸網絡。“屠夫”用每4名平民配置1名士兵的比例，強化這個島的安全級別。這個比例已經超過了監獄的水平。實際上，克里特島本身就是一座巨型監獄，深藍的海水把它和世界其他地方隔絕開來。然而，克里特島絕對不是一座普通小島，至少在希特勒眼里不是。元首把克里特島當作進攻蘇聯的運輸中轉站，用于為前線運送德國士兵和軍需物資，他需要克里特島像銀行金庫一樣穩如磐石。希特勒曾下令，可以對克里特的抵抗力量稍微“粗魯一點”。

為了清楚地表達“粗魯一點”的含義，希特勒把克里特島交給他的愛將弗里德里克–威廉·繆勒將軍。繆勒是一名從軍17年的老兵，曾榮獲騎士十字勛章。他沒花多長時間，就以極端殘酷的作風為自己贏得了“屠夫”的綽號。“屠夫”的首席幫兇是蓋世太保弗里茨·舒伯特（Fritz Schubert）軍士，外號“土耳其人”，一個出生在中東的德國人。“土耳其人”憑借他的棕色皮膚和流利的希臘語、英語，經常把自己偽裝成牧羊人，每天去咖啡館和村莊廣場閑逛，搜集各種可疑信息。“土耳其人”還喜歡身穿英國制服，從地牢里拉出一個克里特死囚，用自由做誘餌，把他作為英國突擊隊成員介紹給村子周邊可能是抵抗戰士的人。一位幸存者后來回憶說：“他們在欺騙老實人方面，技術非常純熟。”

但是，這次也許該“屠夫”倒霉了。綁匪可能刻意布置了將軍座駕周圍的垃圾，因為他們想戲弄一下繆勒，讓他不知道克萊佩是否還在島上。然后，繆勒必須派出他所有的軍隊，把克里特島的溝溝坎坎翻個底朝天……折騰半天后才發現盟軍部隊將突襲海灘。如果真是這樣，好樣的，連“屠夫”也不得不為綁匪的詭計鼓掌。

偏僻的克里特島雖然不大，卻是希特勒無法不為其擔憂的心頭之痛。“從1943年1月開始，對克里特島即將被入侵的擔憂開始如陰云般籠罩在人們心頭，”英國軍事史學家安東尼·比弗（Antony Beevor）解釋說，“德國人最深層的恐懼是克里特島在他們后方起義。”由于德軍同時占領了十幾個國家，再加上蘇聯和北非如血盆大口不斷吞噬士兵的生命，希特勒當時的兵力其實已經捉襟見肘。如果這時候，在后方的克里特島再來“捅一竿子”，德國人必將方寸大亂。克萊佩失蹤的時間越長，“屠夫”看起來就越虛弱無能；無論對“屠夫”的敵人，還是對自己人而言，情況都是如此。

因此，“屠夫”在開始抓捕計劃的第一天中午，就派飛機在伊拉克利翁的上空不斷盤旋。不一會兒，雪片般的傳單開始紛紛落入這個后來成為克里特島首府的城市中，上面寫著：

 

如果在三日內不把將軍送回來，伊拉克利翁地區的所有村莊將被夷為平地，平民將被“連坐”，承受最嚴厲的報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屠夫”有足夠多的士兵去恐嚇平民。一旦島上的所有人都轉而反對那些參與綁架的人，那么這些“強盜”必將寸步難行。

 

克里斯分開荊棘，指著地面。在泥土中，可以看到一層很薄的摩擦痕跡，應該是有人路過時留下的。這些痕跡并不清晰，不過它已經是整個上午我們唯一能夠辨識出來的“路”了。

“他們走的是這條路，”克里斯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