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輕軌列車忽閃而過的的亮光。書苒這下看清了，自己跟前的，居然是一個女人的尸體，這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里，毫無疑問是死了。書苒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什么東西狠狠的擊了一下，緊接著像馬達似飛速的跳動了起來，幾乎就要從她的胸口里蹦了出來。

就在這時，列車遠去，燈光乍然消失。一切重歸黑暗。她感到一絲寒意從自己的背后涌了上來，直往他脖子上竄。她意識到，自己的背后，正站著一個人。這個人像野獸一樣呼吸著，熾熱的粗氣不停地拍打著她的脖子，她卻沒有轉身面對他的勇氣。

這時候，一只溫暖的手抓著了她，猛地把她從這恐懼的泥沼里拽了出來，向前跑去，奔向一個有亮光的地方。

他看清了，自己身旁的人是蘇穆荀，她感到安心了不少。

“不要回頭，”蘇穆荀壓低嗓子對她說道，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

她斜過腦袋，眼角瞥見的場景幾乎讓她渾身癱軟下來。

在她身后不到兩米處，一雙枯井般的眼睛正笑瞇瞇的盯著他們倆。只見“他”弓著身子，伸長了腦袋，肆意地扭動著四肢，追了過來。“他”長大了嘴，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處，一邊笑著，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

像是一場糟糕的噩夢才會出現的情節，“他”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后，絲毫不給他們喘氣的機會。

“呼呼……呼……哈……”仿佛有人在她耳旁低語似的，她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呼吸聲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書苒這時做出了一個非常錯誤的選擇，她回頭了，不知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回頭看見的畫面，足夠令他花上幾十年來懊悔。

她一回頭，便看見了一張布滿皺紋地臉，近得幾乎可以說是貼在了她的耳朵旁，不停地朝她耳朵噴出粗重的熱氣。

“呼呼……呼…哈哈哈哈。”“他”突然迸發出一陣大笑，那聲音怪異的完全就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與其說是笑聲，倒不如說是一臺生銹的的機器發出的噪音。

“他”舉起手中的匕首揮向了書苒，蘇穆荀見狀連忙抓緊書苒的手腕往前邊一甩，書苒摔在了旁邊的地上。蘇穆荀轉過身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道金屬的亮光，蘇穆荀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把匕首便狠狠地扎進了他的腹部。

一陣帶著涼意的劇痛從傷口里涌了上來，蘇穆荀感到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癱軟，無力感和憤怒占據了他的意識。“他”不慌不忙的舉起了一把歪歪扭扭的破傘，用傘柄用力砸在了蘇穆荀的腦袋上。

這一幕，全都讓一旁的書苒看見，借著街燈的亮光，她終于得以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身上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粉色女式長衣，戴著一頂滑稽的粉色條紋圓帽。帽檐下是一張突兀的灰色面孔，那笑容僵硬的簡直像是用木頭雕刻的，“他”笑起來時，眼角刀刻一般的魚尾紋讓整張臉扭做了一團，“他”就這么笑著，左手抓著蘇穆荀的衣領，弓著背，像跳滑步舞一樣，扭動著，不緊不慢地朝陳書苒迎面走來。

“他“松開了手，蘇穆荀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穆荀！”她急得叫出了聲。

就在這時候，不知從哪里響起了一個女人的歌聲，不合時宜地唱著一首歡快的歌曲。

詭異的是，“他”居然也跟著唱了起來，他沙啞的聲音像是一個老婦人似的，“這是我的最愛~”他不停地重復著這句歌詞，一邊唱著，一邊擺弄著那把歪歪扭扭的破傘，像是要刻意表演給書苒一樣，“他”甚至跳起了笨拙的舞蹈，粉紅色的衣擺合著拍子不停地晃動著。

“他”不停地扭動著，擺弄著自己畸形的四肢，這一切在書苒看來，完全無法讓她覺得可笑，她只感到無比的詭異與絕望。

血和頭發黏在了一起，模糊了蘇穆荀的視線，他試圖站起來，但自己的手腳卻根本使不上勁了，他只感到冷和疼，失血過多的他倒在冰涼的地面上，腹部的劇痛不停地吞噬著他殘存的意識。他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扭曲，讓他分不清哪邊才是天空，哪邊才是街道，他看到了一個扭曲的人影，他忽然想起了一個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于是事情變得更簡單了起來。

正當書苒像待宰的羔羊一樣呆坐在地上發愣時，她看見一個滿臉鮮血的人擋在了她的前面，蘇穆荀撲向了那團扭曲的肉體，用胳膊勾著了“他”的肩膀，，一拳一拳地擊在了“他”的身上，腹部的疼痛，意識的模糊，他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他一邊大罵著幾句臟話，一邊拼盡全力揍著眼前的人。忽然，蘇穆荀感到眼前一暗，像是有人突然關掉了房間里的燈，一只冰涼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緊接著他的右手一陣劇痛，似乎被什么東西刺穿了，他想要喊出來，卻怎么也叫不出聲，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脖子已經被劃了一刀。他捂著脖子跪倒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慢慢地黯淡下去，無論他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只剩下那纏繞在他耳邊的尖銳笑聲。一陣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被拋了起來，緊接著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嘴里一股咸腥，那是血的味道。蘇穆荀的意識逐漸消散，黑暗慢慢地向他靠攏，他終于還是倒下了。

那個人撿起了地上的破傘，用手指拈了拈帽檐，弓著背，朝書苒走去。

恐懼，在她的心里逐漸暗淡下去，被另外的某種東西所取代。

她想起了自己背包里的保溫壺……

于是，她奮力站了起來，飛快地跑到了“他”的身后，跑到路邊一輛汽車的面前，抓住背包的帶子，就這么一甩，由于保溫壺的重量，汽車的玻璃窗裂開了，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她又立刻跑到一間服裝店的櫥窗前，“啪啦”一聲打碎了玻璃，店鋪的防盜警鈴也隨著響起。

她不停地擊碎著沿途的窗戶，直到自己的雙手也被玻璃劃破，染紅了她白色的上衣。她撿起一塊尖銳的玻璃碎片，站在了蘇穆荀的前面，擋住了“他”去路。

“我不會讓你再傷害他了。”她的聲音顫抖著，眼角閃著淚光，“治安隊聽到警報聲馬上就來，我勸你最好趕緊離開！”她喘著粗氣，死死地瞪著眼前的那個人，右手緊抓著那片玻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已經被劃破了，溫暖的鮮血正順著玻璃往下淌。

“我是不會讓你過來的！”她大聲重復著這句話，仿佛是給自己壯膽一樣。

終于，一道尖銳的哨聲響起，那便是治安管理局的巡警正在趕來。

“他”故作驚恐裝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然后捂著嘴巴笑了笑，脫下帽子朝書苒鞠了一躬，轉身消失在了昏暗的街道盡頭……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后再撥……”莊沐凌站在蘇穆荀的公寓前，掛掉了電話，“怎么一整天了都沒人接……”莊沐凌摸了摸下巴，心想，“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這，他又敲了敲門，按了按門鈴，可是得到的終究只有走廊里空蕩蕩的回響。

他環視著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橘黃色的走廊，他想起了蘇穆荀很久以前在這里對他說過的話。

“鉆石區那些所謂的名門子弟，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屬于自己，他們從未創造過任何價值，他們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都是別人賦予的，我也一樣，我想知道，把我的名字拿掉之后，我可以是什么人，而不是讓別人來告訴我，我應該是什么人……”

這位是多久以前呢，莊沐凌記不清了，他看著眼前的這扇門，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這里時的情形，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蘇穆荀的脾氣很怪，班里甚至沒有幾個人愿意跟他說話……

“喂，莊沐凌，今天你值日啊，可別給我忘了，”衛生委員朝莊沐凌嚷嚷著。

“知道了，知道了。”莊沐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準備動身去拿掃把。

“欸，這里有本書誒，”一個女生從課桌抽屜里掏出了一本書，高高地舉了起來，“這是誰的啊？”

“好像是那個轉學生的，叫蘇什么來著。”另一個女生答道，“要拿給他嗎，他好像已經回家了。”

“干嘛拿給他，他明天回來拿不就行了。”那個女生聳了聳肩，把書放了回去。

“可是明天是星期六……萬一他要看怎么辦？”

“那就讓他星期一再過來拿唄，我又不知道他住哪。”

莊沐凌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著她倆的對話。接著，他走上前去，從課桌里拿起了書。他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像是發現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叮~”地一聲，莊沐凌站在門前，按下了門鈴。

“應該是這里沒錯吧，”他歪著腦袋重新看了看門牌號，“是13501沒錯。”

莊沐凌在門口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有人開門，“沒人在家嗎，”他心想。

他下意識抓住門把手晃了晃，門咔地一聲開了，居然沒有上鎖。

莊沐凌躲在門后，怯生生地朝里面探了探腦袋，“穆荀，蘇穆荀，”他朝里面喊了幾聲。但是仍然沒有人回應，他撓了撓后腦勺打量著門后有些昏暗的房間。

“該不會招賊了吧……”他心想。

于是他好奇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天色還不算太晚，接著客廳里落地窗外透進來地余暉，莊沐凌看清了房間的全貌。

屋內擺放著一整套實木家具，從茶幾到桌椅，從燈架到書架，甚至連地板都是紅木的，看上去似乎價格不菲。但總給人感覺缺了點什么。雕刻著花紋的茶幾上連只放著一個杯子，椅子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客廳的書架也空空如也，反而是窗臺邊上胡亂堆放著幾本契訶夫的小說。

莊沐凌瞟見了走廊里門縫透出來的亮光，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他輕輕地推開那道虛掩著的門。

“哇靠！”房間里傳來一聲驚叫。

“你干嘛！”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感嘆。

只見房間里，蘇穆荀正站在椅子上，脖子上系了一串用襯衫挽成的圈套，襯衫的另一頭連在了房間里一臺健身器材的橫杠上。

“那個……你書落在學校了……”莊沐凌支支吾吾地答道。

“哈？”蘇穆荀站在椅子上發愣，似乎還有些搞不清狀況。

“蘇穆荀你在干嘛？“

“靠北……”蘇穆荀把襯衫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我在……”他嘆了口氣，“我在蕩秋千。”

“蕩秋千？”莊沐凌皺了皺眉，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要你管！”蘇穆荀大聲打斷了他，“你怎么進來的。”

“外面的門沒鎖……”

“不對！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

“你上次被打傷是我扶你回家的……”

“你就扶我到了樓下，你怎么知道我門牌號！”

“樓下保安告訴我的，他認識我。”

“怎么可能，他為什么會認識你。”

“上次扶你回家他看見了呀。”莊沐凌皺著眉頭，一臉無辜。

“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他為什么就記得你！”

“因為我長得漂亮。”

“那他為什么……”蘇穆荀聽到莊沐凌的回答，愣了一會，”這樣……啊，那沒事了……”

“要不要去一起去吃蛋糕啊？”莊沐凌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吃蛋糕！？我這樣的人會跟你吃蛋糕?蛋糕是給娘炮的！”蘇穆荀白了他一眼。

“一個巧克力布朗尼……”莊沐凌對一旁的侍者說道。

“我要草莓奶油蛋糕，還有一杯加很多很多糖的拿鐵。”莊沐凌開心地點著單，模樣有些天真。

“哼，娘炮。”蘇穆荀雙手抱胸，把臉扭到一邊。

“穆荀，那套房子，是你一個人住嗎？”

“目前是這樣……”

“那你爸媽呢？”莊沐凌把手疊在桌上，認真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

“我爸在鉆石區……”蘇穆荀沉默了一會。

“我明白了，”莊沐凌點了點頭，看著蘇穆荀那雙顯得有些疲憊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穆荀，我有時候也會想到這里來吃蛋糕，我可以叫上你嗎？”

“哈？”

“一直一個人很累吧，辛苦你了。”

蘇穆荀想說些什么反駁他，但他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上話來。

他望著莊沐凌的眼睛，感覺心臟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撥弄了一下，他知道，莊沐凌的話說中了自己藏在心里地那份酸楚。他在莊沐凌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少有的真誠。

他感覺鼻子酸了一下，他轉過身子，背對著莊沐凌，用手捂住了臉。

“你不用一直憋著的，更不用把所有東西都藏起來。”莊沐凌頓了頓，“以后別蕩秋千了，有空一起去散散步吧，我覺得，我跟你也許能聊得來。”

蘇穆荀感覺自己腦袋嗡地一響，所有的情緒全都在這時溢了出來。

“閉……閉嘴！”蘇穆荀站起身來，“我要回家了!”說完便跑開了。

傍晚的希望市下起了小雨，霓虹燈的亮光融在了細細的雨中，莊沐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夜里，于是一個人吃掉了兩份蛋糕。

莊沐凌此時正站在電梯前，回憶著那一天。于是，他又一次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嘟，嘟……”莊沐凌無力的等待著，按下了電梯的下行鍵。

“喂，哪位？”電話里頭居然傳來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你是誰，你為什么有蘇穆荀的手機！蘇穆荀在哪？”莊沐凌焦急地問道，聲音有些不安。

電話里頭沉默了好一會，“蘇先生現在很安全……”

“安全？他怎么了？如果沒有出事，你也不會這么說吧，快告訴我，蘇穆荀怎么了！“

“對不起，我們無可奉告，”電話里的男人冷冷地說。

“我們？你最好快點告訴我，我看你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吧，憑蘇穆荀的身份，我只要到治安局報個案，蘇家少爺失蹤的消息便會鬧得滿城風雨，不管你是什么人，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如果你敢動他一根毫毛，我敢打賭，蘇家的人可不會把你交給治安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所以我勸你趕緊告訴我他在哪。”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201樓，綠洲醫院。”說完便掛掉了電話。